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曦光:致敬晨光曦微的年代 > 第3章 槐树下的晚餐与暗涌
夕阳的余晖给槐树镀上了一层金边,却难以穿透叶片上积攒的厚厚尘埃。家属区飘起了炊烟,混杂着各家各户炒菜的香气。
陈卫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工作服上沾记了油污和铁锈,脸上也蒙着一层灰。他先在院门口的水龙头下,就着冰冷的自来水,狠狠地洗了把脸和手,粗糙的皮肤被搓得发红。一天的噪音似乎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林秀云已经回来了,正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蜂窝煤炉子上,铝锅咕嘟咕嘟炖着白菜豆腐,旁边的小锅里热着馒头。案板上放着一点切好的咸菜。厨房狭小,油烟弥漫,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回来了?累坏了吧?快歇会儿,饭马上好。”林秀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嗯。”陈卫国应了一声,走进屋子。屋子不大,两间房加一个小厅。家具都是旧的,但擦拭得很干净。墙上挂着几幅奖状,有林秀云“优秀教师”的,也有陈卫国“技术能手”和“先进生产者”的,还有一张是他们结婚时拍的合影,照片上的两人都年轻得有些陌生。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个玻璃相框,里面是陈卫国年轻时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照片,旁边还有一枚三等功奖章。那是他前半生最辉煌的印记。
小海正趴在饭桌上写作业,用的是他妈妈从学校带回来的粉笔头在水泥地上打草稿省下的作业本。
“爸,我们今天学了《小英雄雨来》!老师说雨来可勇敢了!”小海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嗯,好。”陈卫国摸了摸儿子的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身L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林秀云提前凉好的白开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才觉得喉咙里的干涩和胸口的憋闷缓解了些。
晚饭很简单:白菜炖豆腐,咸菜丝,馒头,一人一碗稀粥。唯一的“荤腥”是林秀云特意挑在陈卫国饭盒里的那点咸菜炒肉丝里剩下的零星肉末,被她拨到了丈夫和儿子的碗里。
“厂里…今天怎么样?”林秀云小心地问,给丈夫夹了一筷子咸菜。陈卫国嚼着馒头,沉默了一下。“3号泵轴承换了,费了点劲。老机器,毛病多。”他避开了工作组和那些沉重的议论。“哦…换了就好。”林秀云听出了他的回避,没再追问。“今天学校开会,说可能要搞‘教师职称评定’了,以后工资可能跟职称挂钩。”“好事。”陈卫国点点头,“你书教得好,肯定能评上。”“哪有那么容易,听说要求挺多的。”林秀云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期待,也有些压力。
饭桌上暂时沉默下来,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小海吸溜稀粥的声音。窗外,邻居家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模糊地播放着新闻:“…价格改革是为了理顺经济关系…阵痛是暂时的…要相信党和政府有能力…”
陈卫国和林秀云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阵痛?这痛感已经清晰地传导到了他们饭桌上的每一粒米、每一口菜里。
吃过饭,林秀云收拾碗筷,陈卫国拿起工具,在院子里就着昏暗的灯光,修理小海那辆总是掉链子的破自行车。小海搬了个小板凳在旁边看着。槐树巨大的影子笼罩着他们。
“爸,厂门口那两棵大槐树,真是你种的吗?”小海仰着头问。“嗯。”陈卫国用扳手拧紧一颗螺丝,动作熟练。“建厂那会儿,这里还是一片荒地。我们十几个人,一人挖一个坑,一人栽一棵苗。就这两棵活下来了,长得最好。”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那时侯,干劲足啊,觉得是在建设社会主义,心里热乎乎的。厂子就是家。”
“那现在呢?”小海懵懂地问。陈卫国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望着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巨大树冠,又看了看不远处灯火通明却显得有些沉闷的厂区,巨大的烟囱在夜色中依然喷吐着烟雾。机器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像这个工业巨兽沉重的呼吸。
“现在…”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回答十岁儿子的问题。“现在,厂子老了,爸也老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摆弄那辆破自行车,手上的力道却无意识地加重了几分,扳手和螺丝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秀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抹布,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父子俩,看着那两棵在夜色中沉默伫立的老槐树。丈夫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那声叹息重重地落在她心上。她知道,那叹息里,有对青春岁月的追忆,有对工厂现状的忧虑,或许,还有一丝对未来不可知的迷茫。这迷茫,如通春日迟迟不散的寒意,悄然渗入了这个普通双职工家庭看似平静的夜晚。
夜更深了。厂区的灯光依然明亮,机器的轰鸣固执地穿透夜色。家属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陈卫国修好了自行车,洗了手,坐在堂屋的旧藤椅上,点了一支廉价的“大前门”。烟雾缭绕中,他望着墙上那些记录着过往荣光的奖状和照片,眼神复杂。
林秀云哄睡了小海,轻轻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热水。“别想太多,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陈卫国接过杯子,握了握妻子有些冰凉的手。这只手,曾经握过锄头,后来握住了粉笔,支撑起了这个家的一半天空。“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厂区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并不剧烈,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尖锐的汽笛声!
陈卫国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掉在地上。他侧耳倾听,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职业性的高度警觉取代。林秀云也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锅炉房方向!”陈卫国脸色骤变,甚至来不及换下家里的布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工装外套就往外冲,“我去看看!你在家看好小海!”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院门,迅速消失在通往厂区的昏暗小路上。那矫健的身影,依稀还能看出当年那个年轻军人和建厂骨干的影子。
林秀云追到院门口,只看到丈夫在夜色中狂奔的背影,和远处厂区几处骤然亮起的、慌乱移动的灯光。夜风吹过,门口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不安地低语。一种不祥的预感,如通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头。这1985年春天的夜晚,似乎注定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