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余威在地底深处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低吼,震得义庄本就松垮的梁木簌簌抖动,落下更多呛人的灰土和雨水。但更大的轰鸣,来自那棵被天罚般的落雷劈中的枯死老槐!粗壮的树干带着灼烧的焦烟和刺鼻的硫磺味轰然倒向院墙!
哗啦——轰!!!
土石飞溅!半截本就不甚坚固的黄土院墙,如同被巨人踩碎的积木,瞬间坍塌了一大片!剧烈的震动如同水面的涟漪,猛地扩散至整个义庄!破碎的瓦片、墙砖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地,尘土与水雾混杂着弥漫开来,瞬间让昏暗的义庄内如同下了浓雾!
这突如其来的、人力无法企及的剧烈震荡和遮天蔽日的尘幕,对那本就因落雷而瞬间迟滞的“纸新娘”,形成了更大的、完全预料之外的冲击!
它悬浮着凝聚起来的磅礴死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力搅动!那惨白浮肿的身影在大地震颤和坍塌声中极其明显地晃动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画面出现撕裂般的扭曲!那双锁定陈默的黑洞眼窝,在混乱的尘雾中似乎失去了焦距!
就是现在!
陈默的身体反应比他的思维更快!被死亡阴影和雷电交加彻底榨干的身体,在最后一丝求生欲的疯狂催动下猛地拧转!麻木僵死的右臂如同沉重的枯木,完全无法用力,但那条支撑着左臂的力量,在极致的恐惧中爆发!
噗嗤——!
他完全不顾身下冰冷的泥水和尖锐的木屑瓦砾,仅凭着左臂猛地扒住身边那口薄皮棺材粗糙冰冷的底部边缘!湿滑的泥土提供了一丝助力,他利用这瞬间爆发的力量和坍塌冲击带来的微弱缝隙,整个人如同一条脱水的泥鳅,用一种近乎撕裂肌肉的姿势,朝着那棺材底部与冰冷泥地间那条狭窄的、不足一掌宽的缝隙——狠狠滚了进去!
砰!喀嚓!
右肩和后背重重撞在棺材底部的硬木和冰冷湿滑的泥地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咬碎了牙齿。棺材并非钉死在地面,这猛烈的冲撞让沉重的棺体也发出了令人心惊的晃动声。腐朽的薄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小的木屑和灰尘簌簌落在陈默脸上、身上。
他被死死卡在棺材底部的狭小空间里,鼻尖几乎贴着棺材底板湿冷的木头纹理,后脑和后背则紧贴着湿滑粘腻的地面,冰冷的雨水正沿着坍塌墙壁的裂缝无声地漫延进来,一点点浸透他本就湿透的衣裤,带来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的窒息感。空间狭仄到了极限,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浓郁呛人的腐木味、尘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深埋地底的阴冷土腥气。
右前臂内侧那几道被纸新娘指甲划开的深痕,因为剧烈的翻滚冲撞,此刻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麻木的感觉从伤口渗出,浸透了包裹的破布。那冰冷麻木的异样感并未消散,反而像根植在皮肉下的活冰,一点点啃噬着知觉,带来持续的寒颤。
但他不敢动!一丝一毫都不敢动!
他缩在棺材底下的阴影里,身体因极度的寒冷、伤口的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只能拼命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棺材外面那方寸之地——那里,尘土依旧飞扬,雨水混合着泥浆汩汩流淌。
那东西……还在吗?
心脏在喉咙里疯狂蹦跳,堵住了呼吸。
呼——呜呜呜——
凛冽的穿堂风卷过被雷电和槐树摧毁的断壁残垣,发出如同野兽哭嚎般的呜咽。那纸新娘被雷电和坍塌打断的死气似乎重新凝聚,更加狂暴的阴风在破败的厅堂里呼啸旋转,带起地面所有的碎木、纸屑、砖块碎片,在空中形成一个小型的、混乱的黑色漩涡!
“呜——呜——!”
那非人的、怨毒的尖啸被风声扭曲、放大,充满了被蝼蚁逃脱、被意外打断的极致狂怒!它那双黑洞洞的眼窝在纷飞碎片和尘埃中疯狂地扫视着义庄的每一个角落!墙壁!横梁!倾倒的桌椅!它显然并未离去!
一股冰冷的、如同实体般的“视线”扫过陈默蜷缩的角落!虽然隔着棺材底板和厚厚的泥尘,陈默依旧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了天灵盖!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爬行动物冰冷湿滑的舌头舔舐过全身!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就要冲出来的恐惧呻吟。
那恐怖的视线在棺材附近来回逡巡了好几次,每一次扫过都让陈默的心脏停跳半拍!它就在附近!就在这口棺材边上!
风声更大,怨灵的尖啸几乎要刺破耳膜。那盘旋在空中的死亡漩涡带着巨大的破坏力,疯狂地搅动着义庄内所剩无几的破烂陈设。一张腐朽的供桌被凌空卷起,狠狠砸在另一侧的墙壁上,碎成一堆烂木头!残存的几盏破油灯也被彻底打翻熄灭!整个空间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之中!
只有那纸新娘周身弥漫出的、粘稠如墨的黑色怨气,在黑暗的底色上呈现出更加幽邃和恐怖的轮廓。它在移动!它在寻找!那大红嫁衣的衣摆在黑暗中拖曳过地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却又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地面上爬行。
那声音……近了!
就在陈默头顶的棺材附近!
沙沙……沙沙……
陈默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冻结了!他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尸体。只能依靠听觉和……一种濒死生物的本能,去感知那来自头顶的危险。
它……它好像停下了?
没有新的撞击声。只有那“沙沙”声在极其缓慢地、极其耐心地绕着……绕着这口薄皮棺材!
它在绕圈!
它在搜寻棺材的每一寸!它在怀疑!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木板,直刺陈默的灵魂!
沙沙……沙沙……声音贴着棺材边缘滑过……似乎到了棺材尾部……
陈默几乎能“听到”那东西微微弯下僵硬躯体的声音!
就在这时!义庄外面——那被槐树撞塌的院墙之外,远远地,似乎更靠近村子的方向,又一道粗大的白色雷光猛然撕裂了天地!
喀嚓嚓——!!!
这一次的落雷似乎更远,声音沉闷了许多,但紧随雷光的巨大声响,却带来一种意外的……混乱人声的错觉?
隔着厚厚的土墙、弥漫的尘埃和风声雨声鬼啸声,那声音极其遥远模糊、断断续续,像是某种混乱的呼喊,又夹杂着几声极其短促、仿佛被瞬间掐断了喉咙的惨叫!在雷声的余音里盘旋片刻,便迅速被无边的风雨和黑暗吞没。
但这突兀的、似乎来自活人聚居区的声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在陈默头顶上徘徊、几乎要弯下身来彻底搜索棺材底部的“纸新娘”,动作猛地一僵!
它似乎被那远方的雷声和若有若无的人声惊动了!那原本锁定在棺材上的狂暴怨气和探寻意志,出现了短暂而剧烈的波动!它猛地转向义庄坍塌的后墙方向,仿佛嗅到了更值得它“关注”的东西。那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黑暗中的远方,萦绕周身的黑气剧烈地翻涌、旋转!
短暂的两息死寂过后。
呼——!!!
一道裹挟着浓郁死气的、阴冷的红色身影猛地从陈默藏身的棺材旁掠过!带起的狂风卷起更浓的尘雾,刮得陈默裸露的皮肤生疼!它根本没有再做任何停留,直接化作一道飘忽扭曲的红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以一种快得只剩下残影的速度,卷起呼啸的阴风,瞬间便从义庄后墙那片巨大的坍塌豁口中——冲了出去!消失在村方向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雨幕里!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冰冷彻底远去,直到那呼啸的阴风声彻底消散在雨夜深处,陈默才敢极其艰难地、试探着从那棺材底部的狭小空间中蠕动出来。
他像一个刚刚从深埋的墓穴中爬出的活尸,浑身湿透冰冷,沾满了黑黄色的泥浆、木屑和湿透的尘土。右臂的剧痛和麻木感因为蜷缩而加剧,伤口深处传来阵阵被撕扯的闷痛,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的感觉依旧缠绕不去。只能用左手吃力地支撑着身体,靠在旁边那口刚刚庇护了他性命的薄皮棺材上剧烈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咳,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胸腔闷痛。冰冷的雨水沿着坍塌的豁口灌进来,落在他脸上、身上,反而带来一丝清醒。
结束了?
暂时……活下来了。
但那把剪刀……
陈默的目光急切地在狼藉一片、伸手难辨五指的地面搜寻。绝望感再次涌起。在刚才那剧烈的冲击和混乱中,那把仅有一次机会的保命剪刀脱手了!现在天昏地暗,泥水横流,断木碎石散落一地,哪里还能找得到那把小小的剪刀?它可能被压在碎砖下,可能掉进了积水的泥坑里,也可能被那鬼东西离开时卷动的气流带到了更远的角落……它丢了!用过了!彻底失效了!
巨大的失落感和恐慌几乎将他吞没。没有这东西,下次……
啪嗒!
一滴浑浊冰冷的水珠,从头顶残破的屋顶滴落,正砸在陈默的额角,打断了他的绝望思绪。水珠沿着他冰凉的额角滑下,落在他下意识抬起的、沾满泥浆的左手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等等……
陈默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支撑着身体的左手——就在刚才匍匐在棺材底下摸索,以及现在抓扶着棺材板的时候,他似乎摸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在冰冷粗糙的棺材底板边缘……那沾染了他手掌湿泥的部分下面……
似乎有点……不对?
触感不对。
不是纯粹的木头纹理。
有凹痕!
他立刻用左手在棺材底板靠近地面的边缘部分摸索起来。冰冷湿滑的木板,在靠近地面的大约两寸宽的地方,触感变得极其粗糙,甚至有些割手。再仔细触摸——那不是木板本身的纹理!是人为刻画的痕迹!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他强忍着手臂和身体的剧痛,挣扎着让自己靠得更近,将脸几乎贴在了那个位置。义庄深处一片漆黑,坍塌的后墙虽然引入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天光(雨似乎小了些,云层透下些微深蓝),但对于阅读这样隐蔽的刻痕来说远远不够。
摸!
只能用手指去摸!去感受!
指甲小心翼翼地刮掉覆盖其上的厚厚泥垢和陈年油污。指腹的触感变得更加清晰——那是刻痕!深而细密的刻痕!不是一道两道,是……一大片!似乎是某种图案?或者……是字?!
棺材里面……有人曾经被塞进去过,在生死一线之间,在这棺材底部的角落,刻下了东西?!
一个想法如同闪电劈开陈默混乱的脑海!是幸存者?还是……被困死者的最后遗言?!
他更加急切地摸索着,指尖沿着那粗糙刻痕的走向,一点点拼凑、辨认。
冰冷、坚硬、深深凿进木头的凹槽……很多…非常密集……
他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了几个相对更大、刻得更深的笔画起始点。他屏住呼吸,顺着这凹陷摸下去:
一竖。然后是…一横?再一撇?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分明像是汉字笔画的起始!
竖,横,撇…这结构……像……“月”?!
一个半边?!
他手指微微颤抖着,离开那几笔深痕,在旁边不远的位置再次探索。这次摸到了几道平行排布的较长的、浅浅划刻的横线痕迹,像是被小刀反复磨蹭留下的。
这不像文字主笔……
继续摸索!
在刚刚那个疑似“月”字的右边不远处,他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更为复杂的刻痕区域。像是几笔纠缠在一起,刻得又深又乱。
他的指尖停留在一道斜向下、穿透这片混乱刻痕中心的竖线上…等等!竖线末端还带着一个小勾?非常明显的小勾!
这感觉……非常眼熟!
陈默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一个模糊的轮廓瞬间在他脑中清晰!
这个结构……这个带勾的竖线……他在素心的书信里见过无数遍!每次素心写完“心”字最后一笔,都会习惯性地在那个竖弯钩的末端,带出一个极轻却非常独特的、微微上挑的小勾!那是她的习惯!是她模仿她过世的秀才外公书法落笔时沾染的小癖好!
月……
心……
月……心……?!
陈默的手指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冷汗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来,混合着冰凉的泥水。
月心!
沈素心!
这棺底的刻痕……是素心留下的?!
指腹沿着笔画移动,当划过那个“心”字末端微微上挑、带着一点小钩的刻痕时,陈默全身猛地一震!
黏腻!
指腹触感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木头摩擦颗粒感!在靠近那个小钩的收笔处,指腹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却又异常突兀的……粘稠滑腻感!像是浸染了什么东西。
微弱的、几不可查的光线从坍塌的豁口透入一些。陈默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尽全部目力,看向自己的左手拇指指尖。
一点极其暗沉、已经几乎与木纹颜色融为一体的……干涸印记!很小,比绿豆还小,但在昏暗光线下,那印记的边缘似乎比周围陈年的污垢黑得更深一点,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浸染过的感觉。
陈默的心脏瞬间沉到了冰窟之底。他颤抖着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颗冰冷麻木、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将沾着唾液和泥土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按压在那点微小的粘稠区域。
极其微弱,但足够清晰的铁锈腥味!混杂在腐朽、潮湿、尘土的气息中,像一根无形的毒针,刺入了他的鼻腔!
血!
是血!是素心在刻下自己名字时,不知因为虚弱、恐惧还是疼痛,划伤了手指留下的血!
一股剧痛猛地攫住陈默的心口!他仿佛看到素心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棺材底下,在无边黑暗和恐怖压迫中,强忍着伤痛和绝望,用染血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板上艰难刻下自己名字的样子!那份孤绝、那份求生欲、那份痛苦……几乎让他窒息。
轰!
又是一道粗大的电光撕裂天际,瞬间照亮了这片狼藉的义庄!惨白的光如同巨神的探照灯,刹那映亮了沾满泥污的破败地面、倾倒的梁柱、飞舞的尘埃、还有……陈默布满血丝、扭曲着痛苦与愤怒的脸!
电光中,他看到了!
就在自己沾血的指腹刚刚按压过的那一小块木板区域附近,在素心刻下的名字“月心”更靠近棺材尾部方向的边缘木板上——还有东西!
在电光一闪而过的瞬间,几道细线般、刻得极其仓促甚至有些歪斜的痕迹,如同垂死之人最后抓住的稻草,挣扎着想要传达什么!
光线瞬间消失,四周重新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巨大的霹雳声接踵而至,震得地面簌簌发抖。
但这瞬间的光明已经足够!那几道仓促刻痕的形状和位置,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了陈默的视网膜和脑海之中!
电光雷鸣的余威还在头骨深处嗡嗡作响,冰冷刺骨的雨水混着陈默自己滚烫的汗珠滑过他的额角。他一秒也不敢耽搁!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左手再次疯狂地在刚才电光照亮的位置摸索。
冰冷、粗糙、沾满泥垢的木板……
找到了!
就在靠近棺木尾部拐角的地方,在“月心”名字下方的木板上,比划划刻的痕迹要浅得多,线条也更加凌乱潦草,像是用尖石或是什么更粗糙的东西,在极度匆忙和虚弱中仓促刻画。几道刻痕断断续续,甚至有些相互重叠、覆盖。
“山……神……祭……”
陈默的手指艰难地勾勒着笔画,低声嘶哑地念出辨识出的部分。线条歪斜扭曲,辨认极其困难,像是在书写者意识模糊或身体极度痛苦的状况下刻下的。
“神……祭?”
他紧锁眉头,指尖在那片区域反复摸索确认。不是完整的词句,更像是在记录一个关键地点的名称,或是刻下者的最终目的地。
“山神庙?”陈默脑中猛地跳出这个词。葬阴村背靠群山,据素心多年前随口提过,村子后山深处,是有一座年久失修、几乎无人踏足的山神庙。村人多是在村头的小土地庙祭拜,那深山的山神庙,据说早已荒废多年。
联系到这个“祭”字,一个极其糟糕的念头瞬间在他心中清晰——献祭!素心最后刻下的这个,很可能指向村民献祭沈婆的地方,也是最终沈婆怨气凝聚爆发的中心点!而她自己……被带去了那里?!
就在这时,指腹下摸到了最后一道刻痕。这道刻痕并非文字,更像是一个指向符号!
一条从之前那片混乱刻痕位置斜斜划出的、又深又直的刻线!这条刻线直接指向了棺材尾部——也就是棺材朝向义庄后墙(现已坍塌)的方向!
顺着这条刻线的指向,陈默在黑暗中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透稀薄的雨幕和弥漫的尘埃,望向棺材尾部正对的……义庄那面被倒下的槐树砸塌、只剩下巨大豁口的后墙!
豁口之外,是更深的、如同墨汁泼洒的黑暗雨幕。但这条直指后墙豁口的刻线,以及之前那个歪斜指向性的符号,意思几乎呼之欲出——这里就是出路!从义庄后墙出去!目标,就是山神……祭!
素心最后留下这条指引,是绝望中的希望?还是……她最终逃出去的方向?!
巨大的线索像闪电劈开混沌!
必须离开这里!立即!趁着那纸新娘被远方雷声和混乱引开的间歇!
求生的意志和对素心极度的担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极限痛楚和寒意!陈默猛地咬牙,试图撑着棺木站起身。右臂那处被抓伤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冰冷麻木的感觉再次加强,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只能弓着身子,用还能勉强用力的左臂支撑着,朝着棺材尾部那个巨大的坍塌豁口,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去。
碎石、断木在脚下发出呻吟。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他感觉自己像一具刚从泥沼中爬出的行尸,每一步都耗费着最后的力量。冰冷刺骨的阴风从豁口外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僵。
就在这时!
脚下踩碎的一块薄瓦片下面,在泥水边缘,似乎掩埋着什么。一种不同于泥水和木头碎片的、带着一点点金属锐角的冷硬触感,隔着湿透的草鞋传来。
陈默猛地一顿!
剪刀?!是他失落的剪刀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瞬间狂跳!他几乎是扑跪在冰冷泥泞的地上,顾不上疼痛和寒冷,左手疯狂地在淤泥碎石中刨挖、摸索!
冰冷的水浸没手背,碎石划破皮肤。但手指确实触碰到了一截坚硬细长的金属!
然而……不是剪刀的把柄!形状不对!入手感觉更细,似乎带着棱角!不是光滑的剪刀铜柄!
陈默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但他没有放弃,更加急切地摸索着,将那东西周围的淤泥抹开、拔起!
哗啦!
随着污泥被带出水面,一件冰冷、沉重的小东西被他抓在手中。
借着豁口外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惨淡光线(不知何时,雨丝变得极其稀疏,浓墨般的云层缝隙中,渗下一缕缕诡异惨白的月色),陈默勉强看清了手中之物——
一枚……指环?
不,不像。太小,也太扁了。更像是……
一枚玉印的印纽残件?
大约一寸见方,触手沁骨冰凉。并非通透的美玉,更像是一种极其致密、带着灰白基底和墨色游丝的劣质石头雕刻而成。雕工粗糙,只能勉强看出是一只形态僵硬的蟾蜍(或者是蛇?)蜷缩的轮廓,背上凸起一个小小的方形平台(大概是印面),但印面本身不知所踪,断裂处参差不齐,似乎是被暴力摔断或掰断的。整体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死气。
玉印?残件?在义庄的泥水里?
这绝不可能是义庄本身的东西!这里只有棺材板!这会是……素心急逃时遗失的?还是她故意留下的?抑或是……某个不幸死在这里的旅人留下的遗物?
陈默握着这冰冷沉重的石质残纽,刺骨的寒意仿佛能沿着掌心往骨头缝里钻。残纽表面覆盖着湿滑的泥浆,但在他指腹反复的摩挲下,那断裂面一个极其细微的凹陷处,似乎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纹路!
他立刻凑到眼前,试图借着那惨白阴冷的月光细看。是一个笔画极其简略、几乎只有寥寥数笔的符号。
“离”!
陈默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的、简化到极致的卦象符号(他曾在一本极其残破的风水杂书上见过类似描图)。离为火!在这个水汽弥漫、阴寒死寂的绝地,竟然出现一个代表“火”的符号?而且刻在一个断裂的、材质阴寒的印纽上?
荒诞!讽刺!
但这符号本身极其微小,刻得又深又准,绝非随意。它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巧合吗?
一丝难以言喻的念头划过陈默冻得麻木的脑海。他下意识地,将这枚冰冷的石质印纽残件紧紧攥在了左手手心。那冰冷的质感,如同一块来自寒渊的镇魂石,带来的不再仅仅是冻僵的痛苦,反而有了一丝……奇异的重量感?仿佛握着它,精神上那摇摇欲坠的恐惧堤坝,稍稍加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砂砾?
顾不上深究这诡异的感觉,也无力再寻找丢失的剪刀。目标就在眼前——义庄后墙的巨大豁口!素心指出的方向!
陈默深吸一口带着浓郁土腥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左臂发力,猛地踏出豁口!
豁口之外,是残破院墙倒塌形成的瓦砾废墟。冰冷的雨水虽然稀薄了不少,但寒意更胜。院外,本该是无边无际的荒地和通向村后的泥泞小路,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惨白的月光透过厚重云层的孔隙,投下片片斑驳而摇晃的光斑,照在倒塌的院墙、断裂的槐树焦炭以及远处影影绰绰如同蹲伏巨兽般的连绵山影上,更添几分凄清与诡谲。
然而,就在陈默踉跄着刚刚站定在瓦砾堆上,准备辨认方向朝村后深山前进时,他的目光却被一样东西钉在了原地!
就在倒塌院墙碎石堆边缘,靠近槐树巨大焦黑枝干旁的一小片尚算完好的泥地上——
几枚凌乱的脚印!
脚印在潮湿的泥地上显得格外清晰。大小不一,有男有女,但都非常浅且边缘模糊,显然留下时人已极其虚弱或脚步虚浮。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脚印并非朝向山里,而是……绝大多数都带着一种惊慌失措的拖拽感和指向性……竟然是朝着村子的方向延伸而去?!
不对!
陈默的心猛地揪紧!素心最后的刻痕指向是从这里出去往山里走!山神庙!但眼前这些数量不少的脚印,为何绝大多数方向是背离山庙,反而指向村子?难道是村民在某种恐惧驱使下试图逃回村子寻求庇护?这完全不符合素心留下的线索!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爬上脊背。鬼打墙?某种扭曲空间的力量让所有指向都变得混乱?还是……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脚印上。借着惨白冰冷的月光,他看得更加清楚了些。那些返回村子的脚印固然凌乱惊恐,但在其中,却有……两三枚非常特殊的脚印!
是女子的脚印!更小、更秀气。
但……并非完整!
这些脚印极其模糊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真正让陈默浑身汗毛倒竖的是这些脚印旁边留下的一些……东西!
一小片……极淡、几乎快要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暗红印迹!像是不小心踩踏了什么黏稠的浆液留下的拖痕!
还有……几个细小的、极其新鲜、尚未被风雨完全抹除的……布纹痕迹!那种织物的压痕纹理……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处更清晰的压痕轮廓。那纹理……灰蓝色的布底,隐约透出一点褪色的、零星的白色碎花印子!
蓝底白花!素心的裙子!
这脚印……是她的!她从这里出去过!但她似乎……受伤了?那暗红的拖痕……是她的血吗?而且……她留下的脚印为什么这么浅?!不像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一个更加令人胆寒的念头猛地攫住了陈默——她不是走出去的!她是被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某种力量拖行着!甚至是被架着?抱着?所以脚印才如此浅淡残缺!旁边那些杂乱的男男女女的脚印,很可能就是那些如同受惊羊群般试图逃回村子的村民!而素心……被某种东西控制或挟持着,也在这股逃难的人潮之中,被强行带回了村子?!
那这返回村子的村民脚印旁边……
陈默的目光顺着那凌乱脚印延伸的方向看去——村方向!那条泥泞小道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像一条通往无尽深渊的舌头。
一个更加冰冷、足以冻结灵魂的细节在惨白月光下暴露无遗!
在那几行凌乱脚印延伸向村子的方向,在那些村民们惊恐逃离的位置……每隔几步……在泥泞的道路中央或边缘……
都散落着一种不该在这种地方出现的东西!
一种在惨白月光下,闪烁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湿冷反光的——
暗红色碎纸片!
是那种……包裹在纸新娘身上那种刺眼、诡异、仿佛浸透了怨气的大红纸片的碎屑!
它们粘在泥浆里,嵌在石缝间,被风吹得半掀着角,像一只只凝固在噩梦里的、嗜血的碎纸蝴蝶!
如同一条用碎纸铺就的……通往村子的活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