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晚被李嬷嬷引至慈宁宫,步入殿中只见太后端坐主位,神情莫测。
她心中已有警觉,面上却仍恭谨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太后声音淡淡,语调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慕晚起身落座,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端庄而从容。
她眼角余光扫过四周,殿内陈设一如往常,檀香袅袅,金丝帘幕后影影绰绰有人走动,但并无其他妃嫔在场。
这不寻常。
太后缓缓开口:“听闻你近来在宫中风头甚健,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言语看似温和,实则锋芒暗藏。
苏慕晚低头答道:“不过是自保罢了,不敢有越矩之举。”
“自保?”太后轻笑一声,“哀家倒记得,你入宫不过数月,就接连折了贵嫔、才人、宫女几拨人马。说自保,未免太过谦虚了吧?”
苏慕晚心头微沉,面上却不显分毫:“臣妾所让一切,皆为维护后宫秩序,并无僭越之意。”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示意身旁侍女:“赐茶。”
侍女端着一只青瓷茶盏缓步上前,递到苏慕晚案前。
香气清冽,茶汤澄澈,表面还泛着一圈细腻的油光。
然而,当苏慕晚指尖触到杯壁的一瞬,心跳倏然一滞——杯壁微凉,与初入宫时那杯诡异的茶如出一辙!
那时她刚入宫不久,便有人送来一杯“安神茶”,说是太后赏赐。
她饮下后险些中毒昏迷,幸亏春桃机灵,及时察觉不对,偷偷换了杯子。
自此之后,她对任何不明来源的饮食都极为谨慎。
如今,这茶又是从何而来?
她不动声色,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并未饮用。
太后似有所察,目光落在那盏未动的茶上,嘴角微微勾起,却并未戳破:“皇帝近日常召你去御书房,听说你还帮他分析朝政局势?”
苏慕晚垂眸,语气平稳:“陛下若问及朝堂之事,臣妾不过略陈浅见,怎敢妄言指点。”
“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你可曾告诉他,你父亲身为尚书令,手中握有三省六部多少权柄?”
苏慕晚心下一惊,表面依旧淡定:“父亲素以忠君为本,从未有过逾矩之心。”
太后沉默片刻,忽而低声道:“你母亲……是个聪明人。”
苏慕晚抬头,与太后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那个曾在府中教她识字读书、谈兵论政的女子。
可惜英年早逝,留下无数谜团。
“如今你也是个聪明人。”太后继续道,“只是聪明过了头,未必是好事。”
苏慕晚垂首,轻声道:“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熏香炉中炭火轻微噼啪作响。
太后忽然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屋檐,悠悠开口:“这大秦江山,不是靠一个聪明女人撑起来的,也不是靠几个权臣能稳住的。你要想在这宫里活得久一点,就要明白谁才是真正的靠山。”
苏慕晚心中一凛,太后这是在敲打她?还是在拉拢?
她尚未回答,太后已转身,眼底笑意淡了几分:“你回去吧。记住,宫里从来就没有‘自保’这一说,只有站队和服从。”
苏慕晚起身告退,脚步稳健,背脊挺直。
她走出慈宁宫,晨雾已然散尽,阳光洒落在青石砖上,照得人心头一阵清明。
春桃迎上来搀扶她,低声问道:“娘娘,没事吧?”
苏慕晚摇头,轻声道:“回昭阳殿。”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望了一眼慈宁宫的高墙飞檐,心中却浮现出太后最后那句话——
“只有站队和服从。”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她的思绪深处。
太后今日召见,绝非偶然。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想试探什么。
而自已,显然已经进入她的视线之中。
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她要让的,是执棋之人。
太后见苏慕晚未饮茶,嘴角微扬:“怎么?怕有毒?”
苏慕晚淡然一笑,语气平和却不卑不亢:“臣妾只是近日L虚,恐难承受浓茶之烈,并非怀疑太后娘娘赐茶之意。”
太后轻笑一声,目光如炬:“果然谨慎。”随即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殿中气氛略缓,但苏慕晚心中却警铃大作。
太后素来不会无的放矢,今日这番试探不过是个开始。
她端坐原位,姿态恭敬,实则五感全开,捕捉着每一个细微变化。
果然,太后忽而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父亲尚书令苏怀瑾,近来可曾向你提及朝中之事?”
苏慕晚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母亲早逝、父亲寡言,她虽是世家嫡女,但从小在府中便被教导“知而不语”,更遑论谈及政事。
如今太后忽然提及苏怀瑾,且用意明显,显然是想从她这里打开突破口。
她垂眸思索片刻,答道:“回太后娘娘,父亲政务繁忙,极少归家,更不曾与臣妾谈及朝事。”
太后盯着她半晌,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即意味深长地开口:“那你可知,他与丞相走得颇近?”
此言一出,苏慕晚心头猛然一跳。
丞相李廷章,乃太后一手提拔之人,若说苏怀瑾与其往来频繁……那便是触了太后的逆鳞!
她瞬间明白太后意图——这是要将她拉入朝堂斗争之中,让她成为母党打压权臣的一枚棋子。
苏慕晚心念电转,表面仍旧镇定自若:“此事臣妾并不知情。父亲为人谨守本分,若真有此举,或许也只是为国事商议。”
太后冷笑一声,似是在讥讽她的避重就轻:“为国事?哀家倒是希望如此。”
她缓缓起身,走到苏慕晚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苏家世代簪缨,你又是皇室血脉,按理说该是最亲近皇帝的人。可你最近频频出入御书房,与皇帝谈天说地,甚至替他分析朝局……你以为,哀家会信你是单纯侍宠?”
苏慕晚抬起头,迎上太后凌厉的目光,语气坚定:“臣妾所让,皆为辅佐陛下治理后宫、安定六宫,并无私心。”
太后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是么?那哀家倒想知道,你对皇帝,又是什么心思?”
这一问,比方才任何一句都更具杀伤力。
苏慕晚心跳微微加快,脑海中迅速掠过数种应对方式。
此刻若否认,反而显得刻意;若承认,则可能被太后抓到把柄。
她索性抬眸,坦然道:“陛下是九五至尊,臣妾是昭仪,君臣有别,不敢逾矩。”
太后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很好。你记住今天的话。”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
“陛下驾到!”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太后神色不变,唯独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秦子昭缓步走入,身着玄色龙袍,神情平静,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苏慕晚身上。
他没有多看太后一眼,只淡淡道:“朕来接昭仪回宫。”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太后嘴角噙着笑意,缓缓落座:“皇帝亲自前来接人,倒是难得。”
秦子昭目光微敛,语气依旧平稳:“昭仪刚入宫不久,尚不熟悉宫规,朕恐有人借机刁难。”
太后轻轻一笑:“皇帝也太过紧张了。哀家不过是召她来问问安罢了。”
秦子昭微微颔首,却未再多言,而是伸手示意苏慕晚起身:“回去吧。”
苏慕晚站起身,再次向太后行礼,动作恭谨却毫不拖泥带水。
她转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太后脸上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太后今日并未真正动手,而是在试探,也在布局。
她不是棋子,但已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这场棋局中的关键人物。
走出慈宁宫时,晨雾早已散尽,阳光洒落在青石地砖上,泛着温润光泽。
春桃上前搀扶她,低声问道:“娘娘,您还好吗?”
苏慕晚轻轻点头,脚步稳健地前行,目光却始终望向远方。
而她,也不会再只是被动应战。
她要让的,是执棋者,而非被操控的棋子。
秦子昭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太后都说了什么?”
苏慕晚顿住脚步,回首看了他一眼,眼中情绪复杂。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低声开口:“她说……我母亲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