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御花园灯火阑珊。
风穿过枝头残梅，吹得花瓣簌簌而落，落在石径上，如通碎玉铺陈。
苏慕晚披着素色披风，缓步而来，眉眼间藏不住一抹疑惑。
她不知皇帝为何在这样冷清的夜里召她前来。
宫中规矩森严，深夜传召妃嫔，极易惹人非议。
可既然旨意已下，她便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自那一夜海棠树下的对视后，她隐隐察觉到，秦子昭对她的心思，似乎不再只是试探那么简单了。
亭中，秦子昭独坐，一盏冷茶搁在案上，手中却空无他物。
他身着玄衣，神色落寞，目光投向远方，似有千般思绪萦绕心头。
苏慕晚缓步走近，轻唤一声：“陛下。”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水般平静，却又藏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点了点头，示意她入座。
她在他对面坐下，不言不语，只静静望着他。
她知道，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召见，绝不会只是赏月而已。
两人对坐良久，皆未言语。
风声渐起，吹动他们的衣袂与发丝，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忽然，秦子昭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你为何要帮朕？”
苏慕晚抬眸看他，目光清澈如夜星。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我说的话？”她轻轻开口，“‘若要稳固皇权，不妨从身边人看起’。”
秦子昭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记得。”
他当然记得。
那日朝堂之上，太后亲信大臣暗中弹劾尚书令苏怀瑾，意图削弱苏家权势。
是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奏折，却并未出手反击。
是苏慕晚，在背后推了一把，让御史台出面弹劾对方私通外臣，最终逼得那位大臣辞官归乡。
那一场朝局风波，她虽身处后宫，却以巧妙布局牵动前朝风云。
那时，他就明白，这位昭仪娘娘，远比表面看上去更加锋利。
“但我更想知道……你是谁的人。”他凝视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
苏慕晚垂眸一笑，指尖轻抚过案上的茶杯，缓缓道：“我是我自已的人。”
秦子昭眉头微蹙。
她却继续道：“若陛下信我，我便为你所用；若不信，我也不会背叛。”
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却字字有力。
她是她自已的棋手，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她愿意辅佐他，但并非盲目忠诚；她不依附于他，却也不抗拒与他通行。
这种界限，拿捏得恰到好处。
片刻沉默后，秦子昭忽然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果然比他们都聪明。”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微凉，却稳重而坚定。
“若有一日我真能掌权……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苏慕晚心中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手。
她抬头望向他，眼中浮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柔软：“陛下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实话。”他看着她，目光深邃。
她轻声道：“若您真正掌权之日，是您自已赢来的，而非他人施舍的——我会在。”
这一刻，风停了，花也静了。
亭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与彼此眼中尚未说破的情愫。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苏慕晚收回视线，轻轻抽回手，站起身来。
“陛下该歇息了。”她语气恢复如常，“明日早朝，尚有许多事等着您决断。”
秦子昭没有阻拦，只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才低声喃喃了一句：
“苏慕晚啊苏慕晚，你到底是谁呢……”
御花园重归寂静，唯有风过无声，吹散了这句话，也吹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一角。
而在不远处的回廊拐角，一道黑影悄然退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色渐深，御花园的梅香在风中若有若无地飘荡。
亭中，秦子昭的手还残留着苏慕晚指尖的温度，而她早已离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回答，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若您真正掌权之日，是您自已赢来的……我会在。”
这句话像是一枚种子，落在了秦子昭的心田。
他凝视着漆黑的夜空，目光深远，心绪翻涌。
自登基以来，母后萧太后便一手遮天，朝堂之上，尽是她的亲信。
他曾以为，自已的皇位不过是傀儡的位置，连呼吸都要看人脸色。
可如今，一个女子站在他面前，没有卑微的依附，也没有高傲的疏离，而是用冷静如水的目光告诉他——你可以自已赢得一切。
“苏慕晚啊苏慕晚……你到底是谁呢？”
这一声低喃随风飘远，秦子昭起身离开亭台，脚步坚定。
他忽然觉得，这场棋局，也许不是只有他在布局，那个女人，或许早就在每一步落子之前，便已看清全盘。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宫中便传来消息——太后召见昭仪苏氏。
苏慕晚刚梳洗完毕，春桃便急匆匆进来禀报：“娘娘，李嬷嬷来了，说太后要立刻见您。”
苏慕晚神色未变，只淡淡扫了一眼窗外初曦的天光，缓缓开口：“更衣。”
她换上一袭素雅却不失贵气的深蓝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梅花簪，素净得L。
临行前，她叫来春桃，低声叮嘱：“若我不归，去御书房找一份关于尚书令的奏折。”
春桃心头一紧，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奴婢明白。”
苏慕晚转身时，瞥了一眼远处仍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昨夜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那双握着她的手、带着几分试探与真心的眼眸，还有那一句——“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她深吸一口气，步履从容地走出昭阳殿。
慈宁宫外，晨雾未散，青砖铺就的小径泛着湿意。
李嬷嬷已在门口等侯，神情恭敬，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昭仪娘娘请进。”她侧身让出一条路。
苏慕晚微微颔首，抬步踏入宫殿。
殿内熏香袅袅，珠帘轻垂，隐约可见太后端坐主位，面容慈和，却让人不敢轻易亲近。
她上前一步，屈膝行礼：“臣妾参见太后。”
太后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起来吧，赐座。”
苏慕晚道谢落座，心中却警铃大作。
太后从不过问后宫妃嫔琐事，今日突然召见，必有目的。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只见殿中除了几位贴身女官外，并无旁人，气氛静谧得有些反常。
“昨晚的事，哀家听说了。”太后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帝召你去了御花园，还待到三更才回？”
苏慕晚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分毫：“回太后，陛下只是想谈些闲话，臣妾不敢耽误太久。”
“谈些闲话？”太后轻轻一笑，“哀家倒是很好奇，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苏慕晚低下头，语气平静：“回太后，陛下只是感慨国事艰难，问及臣妾对前朝局势的看法。臣妾愚钝，也不敢多言。”
太后眯了眯眼，似乎不信这话，却也没再追问，反而转移了话题：“你母亲，是我年轻时常记挂的人。当年她嫁入苏家，我便知她是个性情坚韧之人。如今你也入了宫，倒真像她。”
苏慕晚闻言，心头一颤。
她母亲李昭宁，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病逝早早离世。
世人皆说是天命，可她从小听父亲提起，母亲之死，另有隐情。
而今，太后竟主动提起她母亲？
她抬起头，正欲开口，却被太后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得心神一凛：
“你既聪明，也该明白，在这宫里，站错了队，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寂静。
苏慕晚望着太后的脸，终于意识到——这场召见，远不止是试探那么简单。
太后，是在敲打她。
命运的齿轮，已然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