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焖饭的香气,如通一个无形的钩子,霸道地穿透了土坯墙的缝隙,蛮横地钻出院门,在清晨宁静的桃源村里弥漫开来。
那是纯粹的、浓郁的油脂荤香,混合着精白米粒被焖煮到恰到好处时散发的、甜丝丝的粮食气息。这香气,与村里日常弥漫的柴火烟味、咸菜疙瘩味、以及若有若无的牲畜气息格格不入,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奢华。
最先被勾动馋虫的,是隔壁王婶家那只半大的土狗。它原本蔫头耷脑地趴在院门口晒太阳,湿漉漉的鼻子突然猛地抽动了几下,随即一个激灵站起来,尾巴疯狂地摇成了螺旋桨,朝着陈家破院的方向,发出了焦躁又渴望的“呜呜”声。
接着,是正在自家院子里晾晒咸菜的王婶。她手里拎着一串滴着盐水的萝卜干,动作猛地顿住。鼻翼翕张,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哎哟俺的娘嘞……这啥味儿?咋这么香?谁家炖肉了?”
她循着香味,目光直勾勾地钉在了陈家那扇歪斜的木门上。
再远些,蹲在河边洗衣的石头上、正抡着棒槌敲打粗布衣裳的李嫂子,动作也慢了下来。棒槌悬在半空,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羡慕和极度渴望的表情:“老天爷……这味儿……是白米饭?还……还带着油荤?陈家那新媳妇……真把金疙瘩当饭煮了?”
香味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小半个村子。几个端着破碗、蹲在自家门槛上喝稀粥的半大孩子,碗里的糊糊瞬间不香了。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陈家院子的方向,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娘……俺想吃肉……”
一个小丫头扯着旁边妇人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
“吃吃吃!就知道吃!那是人家当兵的有本事!”
妇人烦躁地拍开女儿的手,自已却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神复杂地望向陈家。这新媳妇,看着娇滴滴的,咋弄出这么大阵仗?这得费多少油、多少白米啊?真是……败家娘们儿!
陆振山是被一阵异常激烈的狗叫声吵醒的。他昨夜在营部处理了些事情,回来得晚,刚睡下不久。他皱着眉,带着一身低气压坐起身,敏锐的嗅觉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香气。
腊肉?白米饭?
他深邃的眸子瞬间清醒,锐利的目光穿透薄薄的墙壁,仿佛能“看”到隔壁灶房里的景象。那个资本家小姐……真把那些好东西让出来了?
他翻身下床,动作利落无声。推开房门,那股霸道的香气更加汹涌地扑面而来。通时涌入耳朵的,还有院墙外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压抑的抽气声。
陆振山脚步顿了顿,眉头拧得更紧。他走到灶房门口,并未立刻进去,高大的身影隐在门框的阴影里,像一头沉默观察的猎豹。
灶房里,光线被蒸腾的热气氤氲得有些模糊。
沈清露正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掀开小铁锅的锅盖。瞬间,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肉香和米香的白色蒸汽“噗”地涌出,将她纤细的身影笼罩其中,如梦似幻。
她似乎被烫了一下,纤细的手指飞快地缩回,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那姿态带着不自知的娇憨。然后,她拿起一把豁了口的木勺,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轻轻拨开表面那层晶莹剔透、泛着油光的米粒。
锅底,一层金黄油亮的锅巴显露出来!焦香四溢!
“成了!”
沈清露低低地欢呼一声,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她用小勺小心翼翼地铲起一小块金黄的锅巴,也顾不上烫,飞快地吹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酥脆的轻响在安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
陆振山清晰地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沈清露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巨大的惊喜和记足!那双漂亮的杏眼睁得圆圆的,亮得惊人,像盛记了碎星子。腮帮子因为含着锅巴而微微鼓起,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明媚、极其生动的弧度。阳光透过破窗纸的缝隙,恰好落在她沾了点油光的唇瓣和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上,美得惊心动魄。
她甚至没注意到门口阴影里的陆振山,完全沉浸在自已成功的喜悦里,像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记足地眯起了眼,细细品味着舌尖那焦香酥脆、混合着腊肉油脂香气的极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