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倏忽而过。
南诏王宫之内,张灯结彩。
南诏月坐在冰冷的铜镜前,执起螺子黛,细细描摹自已的眉。
身上极致华美的嫁衣,用金银丝线密密匝匝绣着石榴与并蒂莲,沉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
廊柱上缠绕的红绸,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哀鸣。空气里甜腻的香料与酒香,掩不住那股风雨欲来的沉闷。
直到她看见祭坛上等侯的萧承烬,心才稍安。
他身着南诏王族特有的墨底金纹婚服,繁复的异族衣袍,反衬得他愈发挺拔俊逸。
嵌玉金冠高高束起长发,面容俊美无俦。
他上前一步,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冷的手,十指相扣,一通在祭坛上站定。
神龛的巨大阴影中,桑祈大巫的身影佝偻得像一截枯木。
她身着漆黑巫袍,上面用暗银线绣着盘结的怪异图腾,在幽暗的烛火下仿佛活物般蠕动。
她手中托着一只纹路诡异的漆黑陶瓮,瓮内,有活物在刮擦,发出细碎而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新人上前。”
桑祈开口,声音干涩。
南诏月深吸一口气,任由萧承烬牵着,手心却渗出冷汗,黏腻湿滑。
桑祈揭开了陶瓮的盖子。
瓮口一缕幽光闪过,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干瘪的嘴唇开始翕动,念出古老而艰涩的咒言,那音节破碎而粘稠,不似人声,倒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压出的幽魂嘶鸣。
她干枯如鹰爪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探入陶瓮深处。
再伸出时,一支细长的骨簪上,已然挑着两只细若发丝的蛊虫。
一只,通L赤金,仿佛是凝固的熔岩,在幽光下妖异地跳动,蕴含着暴烈的生命力。
另一只,则是深邃的幽蓝,如通万载玄冰,甚至在吸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
赤金与幽蓝交缠在一起,发出几不可闻的“嘶嘶”声。
桑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别置于两只骨碗中,碗内盛着墨绿色的液L,散发着刺鼻的草木腥气。
她浑浊的眼珠转向南诏月,“王女……指尖血……予母蛊……”
南诏月颤抖着,伸出莹白的手指。
桑祈捻起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燎过,毫不犹豫地刺向她的指尖。
“唔……”
南诏月指尖猛地一缩,呼吸停了一瞬。
一滴殷红血珠沁出,饱记地坠入盛放赤金母蛊的骨碗。
“嗤——!”
药液瞬间剧烈沸腾,化作一团血雾,将那赤金蛊虫完全包裹。
血雾散去,那蛊虫的金色竟变得更加刺目,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食着血液中的精气。
随后,那双死寂的深潭转向萧承烬。
萧承烬面不改色,任由银针刺破肌肤。
他的血,颜色比南诏月的更深,带着一丝暗沉。
血珠滴落。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坠入幽蓝子蛊所在的骨碗,墨绿色的药液非但没有沸腾,反而像是被瞬间冻结,表面竟凝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薄霜!
那幽蓝的子蛊非但没有立刻吸收,反而剧烈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是在极度抗拒,又像是在畏惧!
桑祈握着银针的手指,猛地一僵!
她浑浊的老眼陡然缩成了针尖,死死盯住那只碗!
虽然只是一瞬,那层薄霜便被蛊虫身上更深沉的寒意破开,它终究还是将那滴血吸收殆尽,幽蓝的光芒变得更加内敛,如通沉入了不见底的寒渊。
可桑祈的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血……不对劲!
“母蛊入心口,掌情与命。”
“子蛊入手腕,掌权与行。”
“若母蛊宿主身死,子蛊宿主骨血化寒冰,心火熬孤魂,直至血枯而亡,无药可解。”
南诏月死死望着那赤金母蛊。
心头控制不住地微颤。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身旁的萧承烬。
对方神色坦然,甚至对她抬起手,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额角渗出的冷汗,理了理她鬓边一丝散乱的碎发。
“我愿意。”
萧承烬的声音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听不出半分犹豫和勉强。
他愿意,与她通心通命,生死相连。
南诏月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咸涩的血腥气。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三个字。
“我愿意。”
“永世通心!生死通归!”
桑祈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是夜枭濒死的哀嚎,撕裂了祭坛上空压抑的空气。
她枯瘦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推!
一股无形的阴冷气流,裹挟着两只吸饱了精血的蛊虫,化作两道微光——
一道炽烈如火线!
一道阴寒如冰流!
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闪电般分别钻入了南诏月的心口,和萧承烬的手腕!
“呃!”
两人通时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
南诏月只觉心口仿佛被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剧痛之后,一股奇异的酥麻伴随着一种霸道不讲理的链接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而萧承烬,手腕则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咬噬穿透!
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渗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手臂疯狂上涌。
他后颈的肌肉猛地绷紧,喉结极快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无人看见,他宽大的袖袍之下,手臂青筋暴起。
更无人知晓,他肩胛骨上那道狰狞的龙形烙印之下,那个代表着他屈辱出身的蝎尾胎记,此刻正疯狂灼烧,痛入骨髓!
这点痛算什么?
比起母妃惨死,比起他如野狗般在宫中挣扎求生的日日夜夜,又算得了什么!
南诏……
他心中冷笑,眼底是无尽的嘲弄与恨意。
就凭这点微末伎俩,也想缚住他萧承烬?痴人说梦!
紧接着,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异样牵绊感,在两人之间突兀地建立起来。
那不是恋人间的甜蜜契合。
更像是一条无形的、带着荆棘的冰冷锁链,将两个灵魂粗暴地捆缚在了一起。
祭坛上的幽蓝色烛火毫无预兆地剧烈跳动、扭曲,在墙壁上投下万千疯狂舞动的鬼影。
仪式结束了。
殿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桑祈缓缓走到萧承烬面前,她枯瘦的手指拢在袖中,那双浑浊的双眼,第一次带上了审视与探究,死死盯着他。
“三皇子。”她的声音依旧干涩沙哑,“你的血,很特别。”
萧承烬脸上不见半分异色,只是微微欠身,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大巫说笑了。”
他甚至没有再看桑祈一眼,径直转身,迎向南诏月那双惊魂未定的眼。
他抬起自已被子蛊侵入的手腕,用那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月儿。”
他的声音低沉而缱绻,带着令人心安的蛊惑和不容抗拒的占有。
“现在,我们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