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权臣的双面娇宠日常 > 第十三章
夏严倒台的方式非常荒谬。
最初徐泽拿到证据后透露给手底下的御史,先是御史开始参首辅用度奢侈乃至逾制,但其实收效甚微,夏家一家独大,手握内阁票拟,很快就把这些事压下去了。
这个局面直到都察院的一位姓张的御史上了一封奏疏,上书痛陈夏严四大罪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残害忠良。
坏就坏在“残害忠良”这一条上面,上面不仅写他蓄意谋害慕若昭,甚至还害死了宋廉和张枫桥。
大家都知道这张枫桥是个什么人物啊,死了还被抄家的倒霉蛋,可以说是文德帝逆鳞的一位人物。一看到这封奏疏里居然敢提及这位,大家都大惊失色,纷纷劝这位御史撤回自己的发言,但是这位御史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还是实在铁骨铮铮,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所有劝说。
我一看他的姓氏,起了一点心思,于是去查了一下,果然,从岭南考上来的,不知道是昔年首辅的哪一位小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文德帝对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动肝火,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实在是不太正常。
我怀疑可能是因为皇帝年纪大了,喜欢追忆年少了,过去严厉的老师也早就成为褪色回忆里面一抹瘦长清隽的影子,于是反应也渐渐淡化了。
不恨也不爱了,大概是淡忘了。
文德帝在他那宫观里头待了许久,最后传出了革夏严职的圣旨。
其实本来这也就算了,大部分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夏严这一把下去也算是倒台了,接下来准备清算就行,同朝为官这么久,给彼此一个体面吧,好歹留一条命。剩下的人虽然想要夏严的命,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使手段——等到这为老不尊的玩意落魄了,大伙有的是手段伺候他。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道士进宫了。
皇帝喜欢修道求长生,有道士进宫很正常。
这个道士姓蓝,据说很擅长卜卦,在有一天路过夏府门口的时候掐指算了一卦,然后悚然一惊,匆忙进宫,说那一府的人败坏圣上财运……
我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都绷不住了。这太荒谬了,太荒谬了,荒谬到让人不相信一位节制九州的皇帝会相信这么一句堪称玩笑的谶语。
但是皇帝听了这话后,第二天就把夏严连着他儿子下狱了。
夏严的儿子夏清堂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考了举人就考不上了,在吏部当了个小官,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喊“我爹是首辅”,喊得很大声,隔壁户部都听见了。
整个过程充满了一种地狱的搞笑感,没有丝毫逻辑。
但是这是现实,现实是没有逻辑的。
为了给夏恶狠狠定罪,我亲手写了折子,将江浙有关案情全部写入,洋洋洒洒一大篇,皇帝看完都沉默了。
于是夏严父子以“意图谋逆”被斩首于菜市口,也算是不负众望地死了。
徐老尚书一看之前雪花般的折子没让夏严死,但是道士随口的一句就能让夏严连着他那倒霉儿子一起被斩首,直接破防了,怒而上书痛斥皇帝不务正业,然后第二次离职了。第一次离职的时候是次辅,第二次离职还是次辅,原地踏步三年,归来仍是无业老头。
到头来最后和宋式玉对垒的变成了我。
虽然总说什么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种时候就算是我也会想:大概这就是命吧。
就像昔年棋枰观棋一般,大抵这就是命。
接任户部尚书后我又去了一趟江浙收尾。扬州孤女失踪案结案,失去靠山的陆家家产充公,数罪并罚,陆家父子也拖去菜市口玩拿手好戏了。
我到的时候扬州官府在安抚那些以前被强抢的民间女子,那些女孩也就半大,眼神已经变得麻木又冰冷。我看了一圈,都是陌生而年轻的面孔,我没有看到应莲。
于是我问一个拿着包袱坐在廊下的女孩:“莲娘何在?”
女孩呆滞的脸缓缓转过来打量我:“你找她?”
我说:“我来找她道一声谢。”
女孩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呆滞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转过头,然后低下去,原本板直的声线也低下去,宛如地底的絮语:“你来晚啦,莲娘去年就死掉了——她被发现偷走了陆良的账本,于是陆良就天天虐待她,等到她快要死了,就找好大夫把她救回来,就这样,她过了一年才死呢……”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我:“我知道了,您就是那个……那个莲娘提过的……”她的嘴唇颤抖着,然后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给我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是您,是您——您就是那个敢查案子,救了我们的大好官——”
她哭了起来,剧烈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几年的痛苦凝聚于此,终于有契机在信任的人面前爆发出来:“晚娘代所有被陆府残害的姐妹,感谢您啊!”
她们感谢我。
她们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我怔怔地看着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面色憔悴、眼里含泪的女孩,最后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那些未尽的感谢、迟来的愧疚,永远都传达不到那个要知道的人耳边了,于是只能由我闭上唇,将那些东西连同悔恨一起咽回身体,压在心头。
我第二次失魂落魄,落荒而逃似的离开扬州。
真正救了那些姑娘的是应莲,是她们自己在自救。我不值得那些感谢,我不高尚,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想要救她们,仅仅只是为了朝堂党争时增加砝码,仅仅只是玩弄权势的一种手段。
她们得救甚至不是最终注重的结果,也就只是手段的一种。我明明可以早一些就解救她们,甚至有机会救下应莲,可是我没有。
可是我没有,我让她们现在才得到解救,我不值得她们嘴里那些真诚的感谢。
我不配。
我只是一个政客,做这些仅仅只是为了得到权势,可是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我要那些权势有什么用,我只能用我已有的东西来填补我空荡荡的心,然后产生不应该有的贪婪,为此我会需求更多,更多,更多,直到这颗心被填满到乃至血淋淋地爆裂开为止。
我已经看到我的尸体了。
躺在那里,戳破我的皮肤,我就会像一个熄灭的孔明灯一样瘪下去,只剩下一具漂亮又精致的躯壳。
躯壳底下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