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门槛被雨水泡得发胀,林凡跨进去时,听见自已的草鞋踩在积水里的轻响。堂中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族里的几位老人,还有个穿着藏青短打的中年汉子,背着手站在供桌前,正打量着墙上的石碑。他肩宽背厚,腰间悬着柄铁尺,裸露的手腕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常年练硬功的底子。
“刘馆主,这就是我说的那几个孩子。”林鹤舟站在一旁,语气带着几分客气。
刘馆主转过身,目光像扫过稻田的镰刀,从林浩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刚进门的林凡身上。他眉头微挑,像是有些意外:“这孩子,引气入L了?”
林浩立刻往前站了半步,指尖的灵气故意晃了晃:“馆主好眼力,弟子林浩,半月前刚入蕴灵境。”他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始终瞟着林凡,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刘馆主却没多看他,视线仍落在林凡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林凡。”他攥了攥藏着石子的衣襟,掌心沁出细汗。
“林战是你爹?”刘馆主指了指祠堂角落那块“忠勇”木牌,语气缓和了些,“五年前北境那场仗,我跟你爹在一个营,他替我挡过蛮族的骨箭。”
林凡猛地抬头,喉咙发紧:“您……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刘馆主摸了摸腰间的铁尺,“你爹那柄青竹剑,还是我帮他削的竹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凡身上,“你刚才引气时,灵气流转有些滞涩,像是刚突破不久?”
这话戳中了实情,林凡点点头:“是……就在刚才。”
林浩嗤笑一声:“馆主,凡哥可是把养气丹钱拿去换药铺跑腿了,能突破全靠运气。不像我们,都是按部就班用丹药打根基的。”
刘馆主瞥了林浩一眼,没接话,反而对林鹤舟道:“老族长,我这次来,是想从族里挑两个好苗子,去武馆跟着我修行。镇里下个月要办‘青笋宴’,各县的武馆都会派人参加,前三名能进郡城的‘凌云宗’选拨。”
祠堂里顿时起了阵骚动。凌云宗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宗门,听说里面的弟子抬手就能劈开巨石,寻常武者终其一生都摸不到门槛。
林鹤舟眼睛一亮:“刘馆主的意思是……”
“武馆资源有限,只能带两个。”刘馆主的目光扫过堂中少年,“我刚才看了,林浩的灵气还算凝练,是个好胚子。”他话锋一转,看向林凡,“你跟我来后院,我试试你的根骨。”
林浩的脸瞬间僵住,随即又挤出笑容:“馆主,凡哥他……”
“让你去抄《静心诀》,忘了?”林鹤舟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凡跟着刘馆主穿过祠堂侧门,后院种着几竿紫竹,雨珠挂在叶尖,晶莹剔透。刘馆主背对着他站在竹下:“把你刚才突破时的感觉,再走一遍给我看看。”
林凡依言盘膝坐下,指尖抵在丹田处。他刻意不去想那枚石子,只按照《静心诀》的口诀吐纳。奇妙的是,就算没有石子的暖流,天地间的灵气也像是认路似的,顺着他的口鼻缓缓涌入,虽然比刚才慢了许多,却比以往顺畅百倍。
一缕淡淡的白气在他指尖凝聚,比林浩的那缕要稀薄,却异常纯净,像初春的第一缕晨光。
刘馆主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从腰间解下铁尺,突然抬手朝林凡肩头拍来!铁尺带起的风劲刮得人脸颊生疼,林凡下意识地侧身,却被铁尺边缘轻轻扫中肩头,顿时觉得一股刚猛的气劲钻进骨头缝,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凝神!”刘馆主低喝一声。
林凡咬着牙,强忍着疼痛运转灵气。就在气劲要冲破经脉的瞬间,丹田深处突然涌出一丝暖流——不是石子的滚烫,而是像青芷煮水般的温润,顺着经脉游走,竟将那股刚猛的气劲一点点化解了。
“咦?”刘馆主收回铁尺,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你的经脉……像是被什么东西温养过?”
林凡心里一动,知道是那枚石子的缘故,却不敢说实话,只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突破时突然就这样了。”
刘馆主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道:“你爹当年也是这样,看着不起眼,骨头里却藏着股韧劲。”他把铁尺系回腰间,“明天卯时,带着你的换洗衣物来武馆,跟我走。”
林凡猛地抬头,以为自已听错了:“您……选了我?”
“林浩的灵气是足,但太躁,像没晒干的竹片,容易折。”刘馆主指了指院角的紫竹,“你不一样,你的灵气虽弱,却能屈能伸,像这竹子,看着软,狂风来了也折不断。”他顿了顿,“去告诉你娘,武馆管食宿,每月还有月钱,够给她买药的。”
林凡的眼眶一下子热了,他对着刘馆主深深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回到家时,柳氏正在缝补他那件破了袖口的短褂。林凡把刘馆主的话一说,柳氏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爹要是知道……肯定能笑醒……”
她从床底下摸出个旧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劲装,布料已经有些褪色,袖口绣着片小小的竹叶。“这是你爹刚入流泉境时,我给他让的。你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林凡穿上劲装,大小竟刚刚好。柳氏替他系好腰带,摸着他背后的脊椎,哽咽道:“跟你爹一样,脊梁骨都是直的。”
当晚,林凡躺在竹床上,借着月光把玩那枚石子。白天化解铁尺气劲时,他能感觉到石子似乎与自已的经脉连在了一起,就像老树的根须扎进了泥土。他试着用灵气去探触石子,指尖刚碰到,就听见脑海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
他赶紧收回灵气,石子又恢复了平静。
“到底是什么东西……”林凡把石子贴身藏好,心里隐隐觉得,这枚石子藏着的秘密,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第二天卯时,天还没亮透,林凡就背着包袱站在了村口。刘馆主的马车停在老槐树下,林浩也在,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看见林凡,他冷笑一声:“别以为进了武馆就能一步登天,镇里的世家子弟可比竹溪村的人厉害多了,到时侯有你哭的。”
林凡没理他,踩着马车踏板坐了上去。车帘落下的瞬间,他看见柳氏站在竹屋门口,手里挥着他那件破短褂,晨雾打湿了她的鬓角,像落了层霜。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竹溪村的轮廓渐渐消失在晨雾里。林凡掀开窗帘一角,看见远处的青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突然想起爹说过的话——山后面有更大的世界。
现在,他终于要去看看了。
第三章
镇中风雨起微澜
青溪镇比竹溪村大了十倍,石板路两旁挤记了铺子,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武馆在镇子东头,是座带着院子的青砖瓦房,门口挂着块黑木匾,写着“淬心武馆”四个金字,看着颇有年头。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刘馆主指着院子西侧的两间厢房,“每日卯时练扎马,辰时练基础拳,午时打坐,未时学兵器,申时对练,酉时总结。偷懒一次,罚抄《淬心诀》十遍,两次,直接卷铺盖滚蛋。”
武馆里已经有十几个弟子,大的二十来岁,小的跟林凡差不多。见刘馆主带了新人来,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打量。一个身材高瘦的少年撇了撇嘴:“又是从乡下来的?上次那个连刀都握不稳,三天就跑了。”
“那是你把人家胳膊打断了,还好意思说?”旁边个圆脸少女瞪了他一眼,她穿着身利落的红裙,腰间别着对短匕,“我叫苏晴,是馆主的侄女。你们叫什么?”
“林浩。”
“林凡。”
苏晴的目光在林凡身上多停了一瞬:“你就是刘叔说的,林战叔的儿子?”见林凡点头,她笑了笑,“我爹以前总说,林战叔是北境最厉害的弓箭手,一支竹箭能射穿三层铁甲呢。”
林浩的脸色更不好看,他故意扬声道:“苏师姐,不知道馆里的兵器能不能让我们试试?我在村里练过青竹剑。”
苏晴领着他们去了兵器房,里面刀枪剑戟样样俱全。林浩选了柄铁剑,舞了个剑花,引来几个弟子的叫好。他得意地看向林凡:“你不试试?”
林凡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靠着柄竹剑,竹节分明,看着跟他爹留下的那柄很像。他走过去拿在手里,重量比想象中沉,剑柄处刻着个模糊的“韧”字。
“这是馆里最破的剑,也就劈柴能用。”高瘦少年嗤笑道。
林凡没说话,试着挥了挥。竹剑划破空气,发出“咻”的轻响,竟比他想象中顺手。他想起小时侯爹教他的劈、刺、挑,下意识地演练起来。动作不算熟练,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律,像风吹竹叶,看似轻柔,却藏着股韧劲。
“不错。”刘馆主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凡儿用竹剑,林浩用铁剑,你们对练试试。”
林浩眼睛一亮,握剑的手紧了紧。他早就想教训林凡,此刻更是毫不留情,铁剑带着风声直刺林凡胸口!林凡下意识地侧身,竹剑斜挑,正好磕在铁剑的剑脊上。
“当”的一声,林浩只觉得虎口一麻,铁剑差点脱手。他又惊又怒,招式变得更加凌厉,铁剑舞得像团乱麻,恨不得把林凡劈成两半。
林凡却不跟他硬拼,脚步像踩着溪水的石头,总能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他的竹剑很少主动攻击,每次都在林浩招式将尽未尽时轻轻一点,像雨滴打在水面,看似无力,却总能让林浩的攻势乱了节奏。
“够了!”刘馆主突然喝止。
林浩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他的铁剑始终没能碰到林凡的衣角,反而被竹剑逼得连连后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知道为什么输吗?”刘馆主看着林浩。
“他……他只会躲!”
“蠢货!”刘馆主一脚踹在林浩腿弯,“武道不是蛮干,是借力打力!你看他的步法,是不是跟《静心诀》里说的‘竹影扫阶’很像?看似慢,实则步步踏在你的破绽上!”他转向林凡,语气缓和了些,“你的基础太差,但悟性不错,以后每日多练两个时辰的基础剑。”
接下来的日子,林凡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中。他底子薄,别人扎一个时辰的马就够了,他非要扎两个时辰,直到双腿麻木得站不住才肯停下;别人练剑用三十斤的铁剑,他偏用那柄竹剑,因为刘馆主说过,能把竹剑练得比铁剑还硬,才算摸到了门道。
那枚神秘石子被他贴身戴着,夜里打坐时,他会偷偷用灵气探触。每次触碰,脑海里都会传来细微的嗡鸣,像是有无数碎片在碰撞,偶尔还能捕捉到只言片语——“青芷……凝露……”“韧脉……需以草木之气养……”
他试着按这些碎片的指引,在吐纳时吸收草木的灵气。武馆后院种着不少花草,月光下,他能“看”到草叶里流淌着淡淡的绿光,顺着他的呼吸进入L内,与丹田的暖流融合在一起,让经脉变得更加柔韧。
半个月后,武馆进行月度测试。林浩的灵气又凝实了几分,一套“奔雷拳”打得虎虎生风,刘馆主点头称赞。轮到林凡时,他依旧用那柄竹剑,演练了套最基础的“清风十三式”。
剑招还是那些剑招,却比上次流畅了百倍。竹剑划过空气时,带起细碎的风鸣,竟在地上扫出一道浅浅的剑痕——要知道,竹剑的硬度,根本不可能在青石板上留下痕迹!
刘馆主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林凡的手腕:“你刚才……用了多少灵气?”
“和平时一样。”林凡也有些意外。
“不可能!”高瘦少年叫道,“竹剑怎么可能劈动青石板?你肯定藏了什么猫腻!”
刘馆主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竹剑,手指在剑身上摸了摸,又闻了闻,突然看向林凡:“你是不是经常接触草药?”
林凡想起自已在药铺帮工的日子,点了点头。
“难怪。”刘馆主恍然大悟,“你的灵气里带着草木的清劲,看似温和,却能渗入器物肌理,这叫‘韧劲’,是练竹器和软鞭的绝佳天赋!”他把竹剑还给林凡,“好好练,青笋宴上,我带你去见识见识郡城的高手。”
这话让林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明明比林凡早突破,明明用的是更好的资源,为什么总是被这个乡下来的小子压一头?
当天夜里,林凡照例在后院打坐。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草木的灵气像萤火虫一样围着他打转。突然,他听见墙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挖东西。
他悄悄起身,贴着墙根走过去,看见两个黑影正用铁锹撬武馆的墙角,墙根下已经挖了个半人深的坑,里面放着个陶罐,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快点,王少爷说了,只要把这‘腐骨水’埋进武馆地基,不出半个月,这里的人都会浑身发痒,灵气紊乱。”
“小声点,要是被刘疯子发现,咱们的手就得被打断!”
林凡心里一紧,腐骨水是镇上王大户家的独门阴招,据说埋在地里能污染方圆十丈的灵气,上次城西的布庄就是被这东西害了,不到一个月就倒闭了。王大户跟刘馆主有旧怨,这事镇上人都知道。
他正想喊人,突然看见另一个黑影从墙头翻了进来,手里拿着根木棒,悄无声息地朝那两个挖坑的人走去。月光照在那人脸上,竟是林浩!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浩举起木棒,狠狠砸在其中一个黑影的后脑勺上!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另一个黑影刚转身,就被林浩一脚踹进坑里,紧接着,林浩提起旁边的铁锹,对着坑里的人狠狠砸了下去,闷响在夜里格外刺耳。
泥土溅了林浩一身,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铁锹把坑填好,又在上面撒了些落叶掩盖痕迹,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林凡捂住嘴,差点吐出来。他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他从没想过,那个只会耍些小聪明的林浩,竟然能下这么狠的手。
林浩填好坑,拍了拍手,转身时正好看见墙角的林凡。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一步步朝林凡走来。
“你都看见了?”
林凡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其实我早就发现他们了。”林浩蹲下来,声音压得很低,“王大户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帮忙盯着武馆的动静。但我觉得,直接弄死他们,更能让刘馆主相信我。”他凑近林凡的耳朵,“你说,要是我告诉刘馆主,是你跟王大户勾结,想毁掉武馆,他会信吗?”
林凡猛地抬头,对上林浩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睛。
“别想着揭发我。”林浩笑了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觉得,大家会信一个刚从村里来的穷小子,还是信我这个‘天赋出众’的弟子?”他拍了拍林凡的肩膀,“乖乖听话,青笋宴的名额,或许我还能分你一个。不然……”
他没说完,只是指了指地上的血迹,然后转身离开了。
林凡坐在墙角,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动。他看着那片被填好的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爹说的“山后面的世界”,不仅有更广阔的天地,还有更深的黑暗。
第二天,武馆里没人发现异常。刘馆主照旧教拳,苏晴照旧练她的短匕,林浩照旧摆出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