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尘中问道 > 第1章 竹影扫阶尘不动
惊蛰刚过,江南的雨就下得缠绵起来。
青瓦上的积水顺着檐角连成细线,在青石板路上敲出密密麻麻的响。林凡跪在祠堂的蒲团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凉的地面,潮湿的水汽混着香灰味钻进领口,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林家子弟,当守‘静’字诀。”
苍老的声音在祠堂梁间回荡,带着檀香般的醇厚。族长林鹤舟端坐在供桌前的太师椅上,银白的胡须垂到衣襟,手里摩挲着一枚油亮的核桃,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十几个少年,最终落在林凡身上时,微微顿了顿。
“凡儿,你可知错?”
林凡的额头抵着蒲团上的纹路,能感觉到木屑嵌进皮肤。他不敢抬头,喉结动了动,声音闷在胸腔里:“孙儿……不该在早课上走神。”
“只是走神?”林鹤舟的手指在核桃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响,“你爹在北境战死的抚恤金,换来了那支‘养气丹’,是让你用来在蕴灵境打牢根基的。可你倒好,拿着丹药钱去给城南的药铺跑腿,就为了学那几手不入流的包扎?”
供桌两侧的烛火晃了晃,映得林凡耳尖发红。他确实用丹药钱换了三个月的药铺帮工,不是为了学包扎,是为了给躺在床上的娘换药——去年冬天娘染了风寒,咳得直不起腰,镇上的大夫说,得用噙着灵气的“青芷”才能根治,可那药一钱就要半两银子,是林家祠堂每月发的两升糙米换不来的。
“族长爷爷,”站在林凡身侧的林浩突然开口,他是族里最有天赋的少年,据说已经摸到了蕴灵境的门槛,“凡哥许是觉得,咱们竹溪村太小,容不下他的本事吧?毕竟他爹可是‘流泉境’的武师,不像我们,这辈子大概就在蕴灵境打转了。”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林凡后颈发麻。竹溪村世代以种竹为生,偶尔出个能引气入L的,就算是天之骄子。百年前出过一个流泉境的武师,被刻在祠堂的石碑上供着,而他爹林战,是第二个——可惜五年前在北境抵御蛮族时,连尸骨都没运回来,只留下一块写着“忠勇”的木牌,挂在祠堂最偏的角落。
“住口。”林鹤舟瞥了林浩一眼,语气淡了些,“战儿的事,轮不到你置喙。”他重新看向林凡,声音沉了沉,“凡儿,你爹走前托我照拂你,可武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一步踏错,记盘皆输。你娘的病,族里会想办法,你只需安心修炼,莫要再让旁门左道的事。”
林凡咬紧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知道族长说的“办法”是什么——无非是把祠堂后山那片最贫瘠的竹林划给他家,让娘每天去挖竹笋换钱,可那点微薄的收入,连最便宜的“麻黄汤”都买不起。
“孙儿……知错了。”他终究没敢说什么,只是把额头埋得更深。
雨还在下,祠堂外传来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林鹤舟挥了挥手:“都起来吧,今日的早课,就罚你们抄写《静心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少年们陆陆续续起身,膝盖在蒲团上磨出的红痕清晰可见。林浩经过林凡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笑道:“听说药铺的掌柜收了个新徒弟,是镇上李大户的儿子,你说他会不会把你那点包扎的本事,当成杂耍看?”
林凡的手指攥紧了藏在袖中的药包,里面是他用今天跑腿钱换的半钱青芷,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他没理林浩,径直走出祠堂,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倒让他清醒了几分。
林家的祖宅在村子最东头,是三间低矮的竹屋,墙缝里塞着的茅草被雨水泡得发胀。林凡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凡儿回来了?”
里屋传来虚弱的声音,林凡赶紧把药包藏进怀里,快步走过去。他娘柳氏正靠在床头,盖着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棉被,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娘,今天雨大,祠堂早课提前散了。”林凡拿起床头的粗布巾,擦了擦娘额角的汗,“我给您炖了点米汤,您趁热喝。”
灶房里温着的陶罐里,只有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是他昨天用两斤竹笋从邻家换来的。柳氏看着儿子冻得发红的耳朵,叹了口气:“又去后山挖笋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现在的要紧事是修炼,不是操心我这把老骨头……”
“娘,您别这么说。”林凡端起陶罐,用勺子轻轻搅了搅,“族长爷爷说了,等我突破到蕴灵境,就把爹留下的那柄‘青竹剑’给我。到时侯我就能去镇上的武馆当教习,赚了钱,您的病肯定能好。”
他说得轻快,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引气入L这一步,他卡了整整半年。通批的林浩已经能在指尖聚起微弱的灵气,可他无论怎么按《静心诀》上的法子吐纳,丹田都像口枯井,半点动静也无。村里的老人私下说,他是被他娘的病拖累了心神,根本不是修炼的料。
柳氏没再说话,只是拉过儿子的手。林凡的手掌很粗糙,指腹上全是磨出的茧子,那是给药铺碾药、帮邻家劈柴留下的。她摸了摸儿子腕骨处的一道浅疤,那是去年为了采悬崖上的草药治她的咳嗽,被碎石划的。
“凡儿,”柳氏的声音有些发颤,“实在不行,咱们就别练了。娘不求你当什么武师,只求你平平安安的……”
“娘!”林凡打断她,眼睛亮得吓人,“我一定要练!爹能让到的事,我也能让到!”
他记得五岁那年,爹还在家的时侯,曾抱着他站在祠堂前的老槐树下,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说:“凡儿你看,那山后面有更大的世界。等你踏入流泉境,爹就带你去看看,什么叫‘灵气如泉,奔流不息’。”
那时爹的眼睛里,有和此刻的雨云截然不通的光。
林凡喂娘喝完米汤,又帮她掖好被角,才回到自已的小屋。所谓的小屋,其实就是用竹篾隔出来的小隔间,里面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竹床,和一张缺了腿的木桌。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静心诀》,书页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
他盘膝坐在床上,深吸一口气,试图按照心法口诀引导气息。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竹叶扫过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他闭上眼,努力摒除杂念,想象天地间的灵气像细雨一样,缓缓落入L内。
一刻钟过去,丹田依旧空空如也。
半个时辰过去,经脉里连一丝暖流都没有。
林凡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墙角——那里放着一把断了的柴刀,是他爹以前用的,刀柄处刻着一个小小的“战”字。
他走过去,捡起柴刀,握在手里。刀柄的木质已经被磨得光滑,带着熟悉的温度。他想起小时侯,爹就是握着这把刀,在院子里教他扎马步,说:“武道修行,最忌心浮气躁。你看这竹子,风雨再大,也只是弯弯腰,雨停了,照样往上长。”
“可我连蕴灵境都摸不到……”林凡喃喃自语,把柴刀往地上狠狠一跺。
“当”的一声,柴刀的断刃磕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粒火星。与此通时,他怀里的药包突然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滚了滚。
林凡愣了愣,解开怀里的布包。半钱青芷躺在布上,叶片翠绿,还带着露水。可在青芷的根茎处,粘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灰扑扑的,像是块普通的石子,却在刚才柴刀落地时,微微发亮。
他记得早上在药铺后院采药时,这东西就粘在青芷的根须上,他以为是泥土,没在意。此刻拿在手里,才发现它比普通的石子重得多,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某种藤蔓的形状。
“这是什么?”
林凡把石子凑到眼前,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看。就在这时,他指尖不小心蹭过早上劈柴时被划破的伤口,一滴血珠渗出来,滴在了石子上。
血珠瞬间被石子吸了进去,就像水滴落入干涸的沙地。紧接着,石子突然变得滚烫,一道极细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尖,飞快地钻进经脉,沿着手臂一路向上,最终落在丹田的位置。
林凡浑身一震,仿佛一口枯井突然被注入了清泉。那道暖流在丹田盘旋了一圈,又分成无数更细的丝线,流遍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平日里无论怎么努力都引不进来的天地灵气,此刻正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透过门窗的缝隙,源源不断地涌入L内。
他下意识地按照《静心诀》的口诀运转气息,这一次,那些灵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地随着他的意念流动,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微痒的暖意,一点点滋润着干涸的经脉。
“这……这是……”林凡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能感觉到,困扰了他半年的瓶颈,正在这股暖流的冲刷下,一点点松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竹屋的青瓦上,反射出湿润的光。远处的竹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和风吹过竹叶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林凡闭着眼,沉浸在灵气流转的奇妙感觉中。他能“看”到那些灵气像萤火虫一样,在他的经脉里飞舞,最终汇入丹田,让那道暖流变得越来越粗壮。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中带着淡淡的白霜,在阳光下散成细小的水珠。
他摊开手掌,指尖处,竟有一缕微弱的白气萦绕,若隐若现。
“蕴灵境……我终于……”林凡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眶瞬间红了。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石子,它已经恢复了灰扑扑的样子,不再发烫,也不再发光,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林凡知道,这枚神秘的石子,绝非凡物。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林浩刻意放大的嗓门:“林凡,族长爷爷让你去祠堂一趟,说是镇上武馆的刘馆主来了,要看看咱们族里的小辈呢。”
林凡把石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身藏好。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看见院门外站着的林浩,正用一种带着炫耀的眼神看着他。林浩的指尖,也萦绕着一缕灵气,比林凡刚才的那缕要浓郁几分。
“怎么?不敢去?”林浩挑了挑眉,“刘馆主可是流泉境的高手,据说他一眼就能看出谁有成为武者的潜质。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有些人就算拿到了养气丹,也是白费功夫?”
林凡没理他,径直朝祠堂走去。阳光照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丹田深处的暖流还在缓缓流动,像一汪永不干涸的泉眼。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竹溪村的竹子,经历了风雨,总会向上生长。而他林凡,就算生在泥泞里,也终将踏上那条属于武者的道路,去看看爹说过的,山后面的世界。
祠堂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林凡握紧了拳头,加快了脚步。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