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手机荧蓝如冰锥刺穿雾气，陆惜未耳畔流淌的《Loving
Strangers》钢琴声忽然泛起涟漪
他停驻在第七盏路灯晕染的柠檬色光域里，食指指节蹭过屏幕时，凝结的夜露在玻璃表面洇开细小漩涡——白曦的微信头像在飞蛾扑翅掀起的暗影中轻轻震颤，跃动的红点仿佛心跳频率
蓝牙耳机仓从掌心滑落的瞬间，他屈起的食指关节还残留着浴室潮湿的松木香，未干透的水汽在按键表面凝成半透明的月牙状痕迹
“刚洗完澡？“白曦裹挟着细密电流声的询问传来时，他正将手机换到左耳，右手拇指无意识碾过工装裤侧缝处的针脚，晴羽萱防晒霜残留的茉莉香在布料褶皱里洇开，与远处便利店自动门开合时溢出的关东煮蒸汽在晚风中纠缠
“在听你安利的睡眠歌单。“他抬腕驱赶扑向颈动脉的蠓虫群，精钢表盘泛着磷火般的幽蓝，时针与分针恰好咬合成白曦惯常来电的锐角
便利店冷白光晕里漂浮的雪松香是洗衣凝珠的残影，此刻正与耳机里咸涩的海风在鼻腔黏膜上展开拉锯战，像两股冷暖洋流在暗夜交汇
“怎么样？你的家庭旅行。“他倚着路灯杆仰头，光晕里浮动的尘埃像被惊起的银河碎屑
白曦的轻叹混着潮汐涌动的频率：“嗯，我现在还在海边坐着，你听——“手机收音孔霎时灌记液态的轰鸣，层层叠叠的浪花在耳道深处绽开又破碎，“但是我也想你。“
陆惜未的喉结在霓虹与夜色交织的光谱间滑动，垂目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下次，我这两天准备找暑假工，到时侯我们再一起去。“他的尾音被便利店第三声自动门响切断，新烤出的黄油可颂香气突然漫过街道
“嘻嘻，好的！“白曦的应答裹着木栈道特有的空洞回响，脚步声与潮声编织成透明的茧
陆惜未凝视着手机顶端浮出的母亲来电提示，那个标注着“妈“的红色图标正在白曦头像上方规律脉动：“我今天还挺忙的。“
“怎么了今天？“白曦的询问混入海鸟掠过浪尖的振翅声，远处隐约飘来手风琴断续的音符
陆惜未用指甲轻叩手机背面的磨砂质感，掌纹在冷凝的金属表面拓下潮湿的印记：“我妈又给我打电话了。“
“那好吧，我们晚一会再聊。“潮声骤然减弱，白曦将手机贴近唇畔的细微气音像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
陆惜未望着飞蛾在路灯玻璃罩内撞出的光斑涟漪，直到通话结束的嘟音与便利店关门的提示音通时沉入夜色，袖口的雪松香终于彻底淹没了记忆里的海盐气息
陆惜未踩着汲记水汽的棉拖踱过便利店霓虹，未擦干的发梢在路灯下甩出细碎银芒
浴袍腰带松垮系着水痕，夜风掀起衣摆时露出小腿上未拭净的水珠正顺着青筋滑落。他低头咬住荷花烟，打火机窜起的火苗映亮锁骨处蜿蜒的水迹，“喂，妈！“
“才——不——是——妈——呢！“电流裹着奶糖般黏糊的鼻音，月光正攀爬病房的金属护栏，在小女孩挂着留置针的手背镀上冷釉，“哥哥明天要带会发光的巧克力来哦！“
烟柱撞碎在潮湿的路灯光晕里，陆惜未用虎口蹭掉下巴将坠未坠的水滴：“行，等月亮下班哥就杵你床头当人形巧克力贩卖机。“
“要裹着金纸的那种！“监护仪蓝光在小女孩酒窝里摇晃，她突然压低嗓音：“还要......“
“还要护士站特供的西兰花冰淇淋？“烟灰簌簌跌进路面积水，陆惜未屈指弹飞将熄的烟蒂，“再偷吃糖该往你点滴里兑苦瓜汁了。“
“呜——大坏蛋！“手机在医用枕上弹跳着滚落，小女孩裹着消毒被单蹬腿，床架摩擦地砖发出锐响，留置针胶布边缘翘起半片月牙白
路灯将陆惜未的影子拉长投在便利店玻璃窗上，未束紧的浴袍后摆正在夜风里翻涌成浪
陆惜未望着暗下去的手机屏，指节无意识叩了叩窗台：“过十二点了。“
湿拖鞋在木地板上拖出水痕，他抬手按灭廊灯开关。月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天花板映出几道明暗交错的条纹
床垫弹簧发出抗议的吱嘎声，他摊开手臂陷进枕头堆：“存款又要清零了。“寂静裹着电子钟的滴答声膨胀，直到手机突然在玻璃茶几上跳起振动圆舞曲
“接这么快？“白曦那边传来电视剧里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汽水开罐的嘶啦声
“逮着我熬夜呢？“陆惜未把充电线绕成麻花，空调滴水声和电视机里的“臣妾冤枉“奇妙重合
“阿姨催你相亲？“吸管搅动冰块的声音清脆，白曦的笑声像碳酸气泡漫过来
“小祖宗闹着要吃糖。“陆惜未屈膝顶了顶开裂的床头板，月光爬上他松开的睡衣纽扣，“非说你买的兔子巧克力才有疗效。“
“当真？“白曦突然坐直，果盘里青提滚落两颗，“我明早就寄那套她想要的夜光护士玩具过去！“电视机适时爆发出暴雨声
陆惜未用手机敲了敲下巴，震得床头铁艺花纹轻颤：“记得教她扎针不要避开血管。“月光正漫过他手腕上的银手链
手机屏的冷光在凌晨一点二十三分暗下去，白曦的呼吸声混着电流杂音，像老式唱片机卡住的沙沙声。陆惜未把枕头立起来垫着后腰，听筒里忽然传来声模糊的呓语，像是白曦在梦里喊了句“糖醋排骨“，他扯了扯嘴角，这个笑纹持续到三点零七分被早班垃圾车的轰鸣碾碎。
六点零九分的地铁玻璃映出他眼底血丝，许昌站飘进来煎饼果子的焦香。陆惜未数着第七节车厢顶部的荧光灯管，突然想起小淇上周视频里提过的新朋友：“温姐姐的睫毛会下雨！“
郑州人民医院三楼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推开307病房门时，晨光正漫过邻床女孩的白色发带，她侧身对着窗户，手指在盲文书上摩挲的节奏像在弹无声的钢琴。小淇突然从被窝钻出来：“哥！这是温姐姐！“
温翎转过脸的刹那，陆惜未呼吸滞了半拍。她的眼睛像浸在清水里的黑玛瑙，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随着晨光微微颤动，若不是瞳孔略显涣散，几乎看不出是盲人。发带尾端绣着朵褪色的紫罗兰，随她抬头的动作轻晃。
“陆先生把巧克力藏在右边口袋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春雪化在青石板上，“塑封袋摩擦的声音...比普通包装纸闷。“
小淇蹦过来掏他口袋时，陆惜未注意到温翎的盲文书边缘贴着便利贴，上面是护工写的粗L字。她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磨砂银戒，在翻页时碰出细响。
“温姐姐能摸出不通药片的形状！“小淇把巧克力掰成小块，“昨天护士给错药，她摸一下就发现了！“
温翎突然蜷起手指：“只是普通的三黄片...“她耳尖泛起薄红，发带尾梢扫过病号服第二颗纽扣。陆惜未发现她床头柜摆着个竹编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叠成方块的酒精棉片。
窗外忽然刮进阵风，温翎的发带被掀到肩后。她摸索着去抓盲杖的动作有些急，杖尖撞翻床尾的搪瓷杯。陆惜未抢先接住下坠的杯子，热水溅在他虎口。
“谢谢。“温翎垂首时碎发遮住眼睛，“杯柄朝西摆的...您没挪位置吧？“她指尖沿着杯沿摸索，在触到豁口时顿住，“这是小淇送我的生日礼物。“
陆惜未瞥见杯身歪扭的卡通画，隐约认出是小淇的手笔。温翎忽然从枕下摸出袋话梅：“回礼。“她递东西时手腕内侧露出道浅疤，“小淇说您怕酸，但这个腌得甜。“
小淇突然抢过话梅袋：“温姐姐自已腌的！用葡萄糖注射液瓶子装的！“
温翎耳尖红得更甚，摸索着去够床头的橘子。陆惜未注意到她剥橘子的手法很特别——拇指沿中线掐出凹痕，顺着纹路慢慢撕开，橘瓣在掌心排成朵莲花。
“要听故事吗？“她忽然把橘瓣分给两人，“小淇说您会修机械表。“银戒碰着橘络发出轻响，“我父亲有块三十年前的上海牌手表，停摆时表盘会渗出铁锈味。“
陆惜未接过橘瓣时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温翎忽然转向窗户方向：“今天有霾，但十点十七分会出太阳。“她腕间的电子盲表正在报时，“小淇说您身上总有烟味，可我现在闻到的是...地铁闸机的铁腥气？“
走廊突然传来轮椅碾过的声响，温翎准确避开倾倒的输液架。她弯腰捡起小淇掉落的巧克力纸时，发带尾端的紫罗兰擦过陆惜未手背：“能帮我系下背后的头发吗？护工扎得太紧了。“
陆惜未绕到她身后时呼吸一滞。温翎后颈有片蝴蝶状胎记，藏在碎发下若隐若现。他小心拢起绸缎般的黑发，发现发绳是输液管编的三股辫。
“这是小淇的杰作。“温翎摸到发尾翘起的碎发，“她说哥哥会给女孩子梳头扎辫子。“突然的轻笑像风铃碰着玻璃，“其实我分不清发绳颜色，但摸着比塑料绳温暖。“
陆惜未瞥见床头病历卡上的“视力障碍原因：后天性视神经萎缩“，日期是两年前的立冬。温翎忽然侧头：“您心跳变快了。“她耳垂上的小痣随动作隐入发间，“小淇说您紧张时会摸裤缝。“
窗外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温翎准确地面向光源眯起眼。她摊开掌心接住光束的样子，让陆惜未想起老家阁楼那扇漏雨的雕花窗。当她把剥好的橘瓣递过来时，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在阳光下晃成细钻。
“要听听怎么用脚步声认人吗？“温翎忽然用盲杖轻敲地面，“护士穿软底鞋像猫，护工阿姨的脚跟先着地...“她腕间的银镯随动作轻晃，“陆先生刚才进门时，第三步踩中了地板裂缝，和小淇形容的一模一样。“
小淇突然把听诊器塞过来：“温姐姐能听出我偷吃糖果！“
温翎摸索着将耳塞戴上，听诊头却对准陆惜未的方向：“现在十点二十一分，您该喝点温水。“她准确摸到床头柜第三格抽屉，“这里有一次性纸杯，左手边数第二个。“
当陆惜未握着印有卡通兔的纸杯时，温翎正用盲杖丈量窗台到床沿的距离。她的发带不知何时松开了，黑发披散如瀑，那朵褪色的紫罗兰正垂在锁骨下方，随呼吸轻轻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