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雨幕中的霓虹灯牌晕成斑斓色块,何山望着公共汽车溅起的水帘,转身扎进风雨。湿透的裤管裹在腿上,每步都像拖着铅块。转过骑楼拐角时,怀表链子突然崩断,金属坠子滚进下水道栅格,水面倒映出他瞬间煞白的脸。
白云宾馆302房门虚掩,烟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唐学军瘫在藤椅上,眼镜歪斜,脚边散落着七八个珠江啤酒空瓶。见到何山,他踉跄着揪住何山,沾着花生碎的手指几乎戳到何山鼻尖:好、好你个小山,你竟敢跑路!
我没跑路,来广州是在搞钱。何山使劲推开唐学军的手,唐工,您不是胃出血吗,怎么这么喝酒
唐学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搪瓷缸里的凉茶泼湿了裤腿:老章带头闹事,给出的期限是四天,如果四天之内见不到钱,就砸闹钟。今天是第一天了,还剩三天。
还剩三天
回宁益,现在!何山猛地拽着唐学军,就往外走,藤椅在水泥地面划出尖啸。
两天后的深夜,益宁港三号码头。
江雾像团化不开的棉絮,把探照灯的光柱揉得支离破碎。两辆东风卡车碾过结霜的枕木,昏黄的雾灯在浓雾中洇出两团毛边光晕。唐学军跳下车时,军勾靴底带起的煤渣簌簌落在结着白霜的铁轨上。
何山正蹲在生锈的磅秤旁啃冷馒头,中山装下摆沾着的机油在路灯下泛着蓝光。他脚边散落着二十几个烟头,有个尚在冒烟的烟屁股正插在结冰的积水里,发出细微的嘶响。
这是10000个闹钟的托运单。唐学军递过盖着红印的票据,忽然抓住何山的手腕,小山,这可是全厂三百多号人的身家性命,十三个退休师傅的医药费都在里头......
何山就着路灯展开单据,泛黄的纸面上宁益机电厂的红章晕染出毛刺。他笑了笑,指着江面翻涌的雾气:唐工,你看这雾,有时候眼不见,心更明。师傅们,上货!
话音未落,雾里突然炸开声暴喝:我看谁敢动!
老章带着十几个工人从货堆后转出来,安全帽上的矿灯在雾中划出凌乱光剑。老车工肩头还搭着沾满铁屑的垫肩,手里拎着的扳手正往下滴冷凝水。
何厂长——老章的喉结在松垮的皮肤下滚动要是货走了钱没到,咱们连喝粥的钱都没了!他身后响起零散的应和声,几个青工不安地踢着脚下的石块。
何山摸出兜里半硬的馒头,掰下一块扔进嘴里慢慢嚼着。江风卷着煤灰掠过货场,生锈的龙门吊突然发出吱呀怪响,惊起几只夜栖的乌鸦。
章师傅,我来运货,就是百分之百保证有钱。何山咽下馒头,你不让运货,别人怎么付钱呢
老章的扳手垂下半寸,矿灯光柱里飞舞的尘埃突然变得清晰。
我已经和买方签了合同,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何山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举到老章眼前,各位要信不过我,劳烦等到明天下午,如果我拿不回30%的订金,货任由你们处理。
得到这个承诺,老章阴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何山,你听清楚了,明天下午六点,有趟从广州到我们宁益站的H29货运列车。六点半后,看不到你的钱,我们就砸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