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一听门外唱喝,眼皮骤然一跳。
这女人来得倒快!
郑贵妃此时现身,必是要来搅乱这潭浑水。
史书里这毒妇可是能为了福王随时想弄死自己的主,梃击案没搞死自己,保不齐红丸案就是这女人谋划的!
指尖摩挲着袖口蟒纹,朱常洛心里嗤笑。
你来便来,我自安然处之,我倒要看看你这妖妇想整什么幺蛾子。
御案后的万历听闻唱喝瞬时换了副面孔,褶皱里直接溢出了笑意:
“快传!”
朱常洛听着万历这一声挑了挑眉,原来史书里那句“帝与贵妃甚相得”,竟真到这般地步。
吱呀一声!
宫门大开!
八名提炉宫女鱼贯而入,金丝孔雀氅衣的曳地裙裾扫过金砖时,烛火都为之一暗。
郑贵妃行至御前盈盈下拜,鬓间九尾衔珠凤钗的流苏轻晃。
“臣妾听闻太子受惊,特带安神汤来请罪。”
声音像是掺了蜜的酥酪,听得朱常洛后槽牙发酸。
只是令朱常洛想不到的是,万历竟亲自起身搀扶:
“爱妃何罪之有?”
郑贵妃顺势将捧盒递到御前,揭开盖子的刹那,朱常洛瞥见万历喉结可疑地滚动了下。
偷偷撇了一眼,盒中哪里是什么安神汤,明明是福王最爱的糕点!
“臣妾教子无方,竟让洵儿......”
贵妃突然掩面啜泣,护甲轻点福王方向。
朱常洵立刻膝行抱住母亲裙角轻轻哼唧着。
好一招母子连心!
朱常洛冷眼瞧着这出苦情戏。
史载郑贵妃为固宠,四十岁仍日日用牛乳浸身,如今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比二八少女更惹人怜。
“来时有人与我说......”
贵妃突然转向朱常洛,泪眼里淬着毒:
“太子殿下要辞了储位?”
殿内陡然一静。
朱常洛盯着郑贵妃眉头一挑!
眼前这毒妇,怕是要用千般手段把梃击案弄成与历史一样“疯癫狂土入宫刺杀储君”的戏码。
“娘娘说笑了。”
掸了掸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道:
“孤只是觉得,三弟既这般肖似父皇,何不......”
“常洛!”
万历突然厉声打断,浑浊眼珠死死盯住太子。
郑贵妃却抚着福王发顶轻笑:
“洵儿不过得了万岁三分神韵,倒是太子殿下,张差这等疯癫之徒说的话也能当真?昨日太医院才诊出他患有离魂症……”
说着,贵妃转身冲着万历盈盈下拜:
“还有那庞保、刘成早在正月就被调至御马监当差,与臣妾再无半点瓜葛,东厂调档簿子可查得清清楚楚。”
朱常洛听着这话,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这毒妇当可真会说啊!
前脚给张差扣上疯癫的帽子,后脚就把自己和福王撇开,所有的罪责全部卖给庞保、刘成二人!
余光扫过万历摩挲玉玺的手指,朱常洛突然有种今日若不把天捅个窟窿,明日红丸案就得提前上演的错觉。
朱常洛冷笑一声,今日自己就要做根搅屎棍,把郑贵妃埋在梃击案里的暗线全挑出来。
庞保的供状。
红封教的账本。
还有三年前孝定皇后的暴毙,
朱常洛要让这些陈年旧案爆发,让这毒妇脱一层皮!
朱常洛捻起捧盒里的糕点,突然“噗嗤”笑出声:
“娘娘,我有说过是庞保刘成指使的吗?您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是不是有点不打自招的嫌疑?”
郑贵妃抚摸福王的手突然僵在半空。
瞳孔里倒映着朱常洛似笑非笑的脸,突然发现太子不知何时挺直了脊背。
这还是那个被自己瞪一眼就三天不敢出东宫的窝囊废?
莫不是那些科道言官又给窝囊太子支了招?
还是崔文升这老阉奴暗地里换了主子?
“太子说笑了。”
郑贵妃面上强挤一丝笑继续道:
“本宫不过忧心皇家体面......”
“娘娘倒是费心。”
朱常洛看着郑贵妃嗤笑:
“娘娘如此忧心皇家体面,那孤想问问娘娘,若有人买凶弑君,该当何罪?”
“太子慎言!”
万历拍案而起,御前茶盏被震得叮当乱响。
老皇帝浮肿的面皮泛起病态潮红,浑浊眼珠在太子与宠妃间来回逡巡。
朱常洛却不给郑贵妃开口的机会,箭步上前抓住贵妃的广袖:
“娘娘还未答孤!您怎知刺客叫张差?又怎么知道此人供认了庞保刘成?孤记得东厂才将人犯押走半刻,深居后宫的娘娘居然比三法司还通刑名?”
郑贵妃被拽得踉跄半步,正要转头向万历哭诉,却被朱常洛抢白截断话头:
“今日案发不过半日,娘娘倒能备好安神汤与调档簿子,这般周全准备,倒像是早知有人要行刺储君!”
“你!”
郑贵妃丹蔻指尖直颤,刚要说话却被朱常洛打断:
“娘娘若当真清白,何不请旨彻查红封教?让三法司会同东厂,把庞保刘成二人提到文华殿跟孤好好聊聊?”
“够了!”
万历突然猛拍御案。
老皇帝剧烈咳嗽着指向朱常洛,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颤抖的弧线:
“贵妃带洵儿……咳咳……先回翊坤宫……太子留下!”
郑贵妃的护甲猛地刺进掌心,深呼一口气声音变得极尽温柔:
“臣妾告退。”
朱常洛状似无意地掸了掸袖口:
“宫外十三道御史的轿子,此刻怕是已堵了长安街,听说杨涟正带着《皇明祖训》在午门候着......”
说着,声音压低,恰能让将出殿门的母子听见:
“就等着重演当年成祖爷削藩的旧事呢。”
朱常洵的貂裘下摆猛地绊住门槛,圆胖身躯险些栽进雪地里。
郑贵妃回眸剜向太子的眼神淬着毒,却在撞见万历佝偻背影时化作一汪春水:
“万岁......”
“娘娘慢走。”
朱常洛突然横插一步,用身体挡住贵妃的视线。
四爪金龙在烛火中怒张鳞甲,逼得宠妃倒退着跌出殿门。
鎏金殿门轰然闭合的刹那,万历突然抓起案头的玉如意掷来。
朱常洛不闪不避,任由和田白玉在脚边碎成齑粉。
“逆子!你要逼死朕么......”
“父皇错了!”
朱常洛定定的注视着万历:
“不是儿臣要逼您……是有人要把您的儿子,大明的太子,老朱家的子孙变成史书里最憋屈的笑话!”
老皇帝听完颓然跌坐在龙椅:
“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