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反戈和分歧
海面上,菲雷机亚斯号和幽灵船并肩而行。
跟上!一个被遗忘者说着,重重地推搡了慢吞吞的梅里一把。
梅里被这一推,差点把杰里米给撞倒了。
没事吧,梅里杰里米担忧地问。
我没事,梅里安慰他一句,只是不知道他们要把我们怎么样。
别担心,我们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到人间,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秦他们。谁知道艾乐丝他们会对摆渡人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梅里茫然地瞪着天花板,想象着巨大的明黄色的吊灯是一只香喷喷的烤得焦黄的火鸡,我现在只想吃早饭。如果他们能记得给我们带点黑面包和煎蛋就好了。
杰里米感觉心里被剜走了一大块。虽然梅里没说明,但杰里米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的朋友和女友,杰里米是多么想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可是在自己被押走的时候,他们都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艾乐丝显然是对菲雷机亚斯号相当了解的,她打开了仓库里的暗门,指挥着被遗忘者将水手们一一押入仓库底下的监牢之中,牢门上还加上了硕大的铁锁。
杰里米打量着这个新住处,监牢里的环境简直差到了极点,粗壮的铁栏杆、忽明忽暗的烛火、潮湿的稻草,拨开稻草就可以看见青苔……
我在这里肯定是睡不着的。梅里自言自语。
杰里米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默默地躲到角落里。
一阵清晰连贯的脚步声,艾乐丝过来检查了一下铁栏杆,看了他们几眼,并没有在意,继续往前巡视。过了一会儿,艾乐丝的脚步声在远处停住了,然后是钥匙转动铁锁和铁链互相碰撞的声音。
艾乐丝的脸在这间监牢里唯一的囚犯看来仿佛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安娜夫人厌恶地把头转到一边去。
安娜,艾乐丝看着她,内心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如果条件允许,她现在很想开一瓶香槟庆祝一下,但她得先把话说完,很高兴能和你单独聊聊。
安娜夫人并不看她,只是死死盯着墙上放置的火把,似乎是想用意念控制火焰袭击艾乐丝。
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很久了,艾乐丝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
你把这些话留给秦吧!令人恶心的荡妇!
艾乐丝摇了摇头,眯起了眼睛:不管你今天怎么辱骂,这些话我都要和你说明白,你已经没有了魔杖,无法施展魔法了,所以这些话你必须得老老实实地听我说完,不管这些话对你来说有多么不中听。
安娜夫人面无表情地专注地看着地上因为潮湿而腐烂的稻草。
艾乐丝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在我作为摆渡人的那些日子里,你对我的态度很糟糕,你用魔杖屏蔽了我的存在,使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
安娜夫人嗤笑一声。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玩笑。艾乐丝冷冷地说。
平常我和别人说话,你会故意点到其他人的名字,喊他们出去;在路上看到我,你会装作看不到我,如果实在避不过了,你会先退开,始终和我保持三米的距离—你把我当作身上散发着恶臭的怪物。
我不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在我心里,我一直很厌恶你,不管摆渡人如何称赞你,也不管我的部下如何称赞我,我只知道,你对我的态度,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委屈。
一口气说完,艾乐丝死死地盯着安娜夫人,似乎安娜夫人一开口,艾乐丝就要上前掴她一个巴掌。
安娜夫人抬起头,看了艾乐丝一会儿才用生硬的语气说道:有些人天生就注定了不合,我对你确实不好,你现在要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做错了艾乐丝问。
安娜夫人讥笑地看着她: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承认我对你很坏,但我不会道歉的。现在我是你的阶下囚,你要怎么报复我,谁也无法阻止,艾乐丝,你终于可以尽情地释放你的怨气了。你等这一天一定等很久了吧。
艾乐丝高高扬起手。安娜夫人闭上了眼睛,昂起了脖子,像是一个认命的囚犯。
清脆的巴掌声始终没有响起,安娜夫人睁开了眼睛。
我和你不同,艾乐丝低声说,我不会变成你这样的人,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等到我们抵达彼岸回到人间,我们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艾乐丝锁上了门,不再回头看她,清脆的脚步声一会儿就消失在安娜夫人的耳边,安娜夫人挺得笔直的背猛然塌了下来,她倒在了脏兮兮的湿稻草上。
她气晕了过去。
艾乐丝,喝杯酒吧,弗洛格曼此时已经脱下了兜帽,脸上洋溢着笑容,嘴巴咧到了耳根,他递给艾乐丝一杯酒,这是在秦的卧室里找到的,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酒了。
谢谢你,弗洛格曼,艾乐丝轻轻嘬了一口,弗洛格曼说得没错,这酒的味道确实不赖,她高高举起酒杯,敬今天的胜利,敬新的生活!
弗洛格曼、蓝胡子、基里安也举起了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
那么,蓝胡子用袖子擦掉嘴边的酒,接下来怎么做
当然是去往彼岸,返回人间了。艾乐丝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些,蓝胡子深深地看了艾乐丝一眼,接着说道,我指的是怎么利用好这艘邮轮。
你想说什么艾乐丝警惕地看着他。
我说得还不够明显吗蓝胡子不耐烦地说,我们应该更好地开发这艘船,让邮轮发挥出更多的作用。
帮助我们停靠彼岸、重返人间就是它最大的作用。艾乐丝假装听不懂蓝胡子的话,小小地抿了一口酒。
空气沉寂了下来,蓝胡子放下了酒杯。
基里安赶紧拿起酒瓶想要给他加满:蓝胡子,再喝点吧。
蓝胡子把手盖在酒杯上,拒绝了:我想我们该对接下来的计划好好打算了。
艾乐丝也放下了酒杯。
还有许多人被关在地狱里!你知道的!蓝胡子响着粗厚的鼻音说,我们要把他们带回来!
他们是真正的魔鬼,艾乐丝颤抖地说,如果让他们回来,才是一场真正的劫难!
蓝胡子盯着她,轻蔑地笑了:那你呢,艾乐丝蓝胡子反问道,你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圣人你以为到目前为止你的所作所为很伟大吗我们许下了诺言,当我们夺下了船,就带他们回去。这一点难道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艾乐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让他们回到人间,我绝对不允许。
你骨子里还是一个摆渡人。蓝胡子讽刺地看着她,也许你应该回到地牢,和你的同伴做伴。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蓝胡子。弗洛格曼提醒道。
蓝胡子将脸缓缓地转向弗洛格曼:我真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已经犯下了罪行,却还要求得到别人的理解,好像从头到尾是别人逼着你们去做这件事的。
这两件事毫无关联,艾乐丝说,我们做这件事是出于我们的欲望,但我们不会再因此犯下更多的错了。
我同意艾乐丝的话。弗洛格曼附和道。
可笑!蓝胡子发出一个巨大的鼻音,你们令我感到恶心。
我赞成蓝胡子的话,基里安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即使我们再做好事来补救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基里安的目光扫过了艾乐丝和弗洛格曼,我们这样的人即使回到了人间又能做什么呢彼岸的物品是无法带走的,我们没有金子,没有钱,外面的世界过去了几百年,没有人能告诉我们在人间会遇到什么,我们没有把握保护好自己,可能我们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复活的秘密,被抓去研究,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了,只有和那些魔鬼同盟,才能保证我们在人间扎根。
艾乐丝艰难地嚅动嘴唇:你想要在人间建立一个地狱
如果有必要,我会这么做的。蓝胡子冷酷地看着她。
神啊,请救救我吧。艾乐丝虚弱地说。
蓝胡子突然站起身,抓住艾乐丝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如果你还想重新活着,真正地呼吸、真正地享受人生!你很清楚我们该怎么做!艾乐丝!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艾乐丝好像渐渐恢复了力量,一丝阴狠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好吧,我们就这么办吧。
蓝胡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又看向弗洛格曼,弗洛格曼低下头,动作很小地点了点头。
那摆渡人呢基里安突然问。
摆渡人艾乐丝迷茫地重复道。
你认为他们会让我们好好地在人间生存吗基里安尖锐地指出了这一点。
艾乐丝茫然地看向蓝胡子。
蓝胡子把桌上的餐刀递给了她,温柔地说:为了重返人间……
为了重返人间……艾乐丝重复着这句话,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杰里米吃下香肠的第一口,差点吐了出来。梅里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肉……是酸的!杰里米大声叫道。
可不是嘛,梅里愁眉苦脸地说,这待遇也太差了,我真怀念在收费餐厅的那些日子,可以大快朵颐来自各国的美食。
如果你们不吃的话可以给我,一个声音突然说道,我正愁没吃饱呢。这帮年轻人真不懂事,早饭还没准备直接上午饭了。
海特先生杰里米惊喜地叫道,您原来就在我们隔壁。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黑暗中海特走了过来,和他们只有一道铁栅栏的距离,身上还滑稽地穿着睡衣,我一直被关在你们旁边,只是刚刚一直在睡觉。
杰里米不知道该说什么,傻笑了两下。
好了,别磨蹭了,把那些酸掉的食物给我吃吧。海特催促道。
好的,海特先生。杰里米递出一根香肠。
海特先生,这些不能给你吃。梅里突然抓住杰里米的手,抱歉地看着海特,虽然这些食物酸掉了,但杰里米还饿着。
我不饿,饿了我也不想吃这玩意儿。杰里米说。
你必须吃下去,梅里皱着眉头说,眼中第一次闪过强硬的不容置疑的光,我知道这些食物味道不好,但你没有别的选择了,晚饭的东西也是酸掉的,明天中午的食物也是酸掉的!
海特赞赏地看了梅里几眼,赞同道:梅里说得对,杰里米,你应该把这些吃下去。
好吧。杰里米悻悻地把手收了回来,打定主意等一下把香肠偷偷藏到稻草下。
别想着偷偷藏起来,梅里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警告说,你就直接吃掉它。
真的要这样吗杰里米哀求地看着梅里。
你最好还是听他的,年轻人,海特慢悠悠地说,别指望这些家伙给你送熏肉三明治来,在这些方面我很了解他们。
海特先生,你怎么会知道—
杰里米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些事。
不如这样吧,海特对他眨眨眼睛,你把这些食物全吃光,我告诉你我的理解。
好!
杰里米飞快地吃完了午饭,即使他有些想吐,不过他留下了那根咬了一口的香肠。
从哪儿说起呢海特慵懒地靠在铁栅栏上,卷着一根长长的白发玩,那些被遗忘者的来历你们应该有所了解了吧。他们和彼岸岛上的人们一样,都是灵魂。
杰里米和梅里点点头。
不是所有人都把这张船票当回事的,海特忧郁地说,你们收到这张船票的时候,应该都以为这是个恶作剧吧。海特悲伤地看着他们,他们不自觉地又点了点头,其实,我们每一年都寄出了很多张船票,但每到发船的时候,舱房没有一次住满过。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因为等不到深爱的人,却又不肯忘记,于是便逃走了。
不是还可以成为摆渡人吗杰里米想起了艾乐丝在宴会上说的话。
哦!哦!那确实是一个选择,海特回答道,但大多数人的灵魂并没有强大到能成为摆渡人,许多人逃离了彼岸岛,地狱是其中人数最多的一座小岛。
真的有地狱吗
海特看了杰里米一眼,坐直了身子:不错,地狱确实存在。但不像神话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可怕,那只是一座环境非常恶劣的小岛,时不时从火山中喷涌出岩浆,大地上都是烧得通红的石头,还有令人烦躁不安的空气。魔鬼们就生活在那里,不过我说的魔鬼也不是神话里那种红色皮肤的怪物,其实魔鬼只是一些作恶多端的人,因为生前犯下的罪恶而被禁锢在地狱岛上生活。
那他们怎么还能离开地狱呢杰里米急切地问。
这,海特踌躇了一会儿说,这就涉及一些哲学问题了,你不了解一个人,那么你是怎么知道一个人是坏人的呢他反问道。
杰里米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可能……可能我是听其他人这么说的吧。
是啊,海特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因此有许多人无辜地被投入地狱。但地狱只能囚禁真正的魔鬼,所以这些无辜的灵魂不需要其他外力,也可以离开地狱。你今天所见的被遗忘者,全都是这种人。
可是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魔鬼的行为啊。梅里插嘴道。
你说得没错,海特点点头,但是有些行为并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对错的,在他们看来,他们的一生没有干很大的坏事,但这个世界对他们不公平,将他们投进地狱,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思想是会发生转变的……
所以,杰里米懵懵懂懂地说,他们做了自以为正确的事。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海特注视着地牢尽头那个因灯光而影影绰绰的身影,摇了摇头,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遵守规则,更何况人类社会的发展就是在不遵守大自然的规则。人是什么是浑身的欲望!就好比你们的同伴嬉皮士和希贝尔,他们原以为能见到死去的亲朋好友就足够幸运,但突然有人告诉他们,你们不但能见到他们,还能和他们再次一块生活,就产生了贪念。人无完人啊……被遗忘者也是这样,贪念驱使着他们挣脱死亡,失望又驱使着他们伤害他人,喜悦驱使着他们忽略他人的感受。你们看—海特手指着看守的方向。
杰里米伸长脖子看去,看守的影子在烛火的照耀下长出了许多只手脚和恐怖的脸,阴影如藤类植物一般向墙壁攀爬,笼罩了守卫的头顶,像一只伺机捕猎的章鱼,又像一朵经久不散的乌云,但无论这从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怪物是什么,它都在慢慢吞噬被遗忘者心中的光亮。
人无完人啊,人性总在神性和兽性之间徘徊,虽然大部分时候神性能牢牢囚禁住兽性,目之所及皆为温柔、善良、同情、伟大,但失望、绝望、无助、无法得到的理解无时无刻不在慢慢消磨铁笼,到那时候,野兽就出笼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们该怎么做杰里米屏住呼吸问,海特先生,您一定有办法的。
也许有吧,海特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但你们要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没有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我怎么能知道你们不会出卖我们呢
杰里米,你先说吧。梅里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说话含糊不清。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拒绝,杰里米谨慎地选择说辞,生怕得不到海特的信任,他只能敷衍地开了头,说完第一句话他又卡了壳,便求助地看向梅里,希望得到一点帮助,但梅里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只是觉得,也许我还不知道等我的人是谁吧,但我想等我的人是不会赞同我这样做的,为了自己的私利,伤害别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杰里米看向海特,但海特此时将脸藏在了阴影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梅里海特将脸靠近了铁栅栏。
我吗梅里咧开了嘴,但他没有笑,我和杰里米相反,我想我知道是谁在等我,但我,他无意识地将一根稻草折成几节,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真的那么想见到他们吗还是只是因为一时被气氛感动了但有一点我能确定,那就是我不想和他们,或者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继续生活,所以我不会帮助那群魔鬼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海特又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梅里,好像可以将梅里的内心看穿,你的内心难道不曾有过一丝愤怒吗你不想质问他们吗你难道没有一丝渴望与他们和解吗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梅里盯着地面说,倔强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我是梅里,坐在这里的人是梅里,我只是我自己,我和他们无关。
那么你为什么还继续待在这艘船上呢海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用一种逼迫的语气说道。
因为这里有吃有喝,还有朋友,梅里回答,如果你天天都待在地下室里吃酸掉的食物,你也会喜欢待在这里的。
也许吧,海特不再逼迫梅里,又看向杰里米,你们的理由也许并不是那么充分,甚至其中还包含了一点不太能被理解的想法,但我不是那种不顾你们心情、自以为是、劝说你们改变想法的傻瓜,既然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立场,那我想我们就可以一起走出这里。
我们什么时候走!杰里米急切地看着海特,他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儿了。
不是现在,海特的脸又一次没入黑暗之中,耐心些,年轻人,现在好好休息,到时候我会叫醒你们的。
杰里米看着隔绝了阳光和希望的黑漆漆的通道,又看了看梅里,不由得在想当时嬉皮士和希贝尔背对着他们的时候是否曾有过一丝歉意。
因此,不可避免地,杰里米的心中出现了希贝尔的倩影,他迫切地想要逃离地牢。杰里米渴切地看向烛火带来的微光,守卫头顶的阴影已经消失了,他猛然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这片暴力的、不择手段的阴影已经蔓延到了自己的心中。
餐厅里,大家在安静地吃着午餐,虽然从今天起他们不需要训练了,但大多数人好像反而因此吃不下饭了。其中有一部分要归咎于门口站岗的被遗忘者—虽然船客们被没收了武器,但艾乐丝显然并不信任他们。
嬉皮士和妮雅芙、希贝尔、康纳沉默着,面前的食物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
我说,妮雅芙打破沉默,要不然我们到外面去吃吧
你们去吧,嬉皮士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一脸疲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好。
嬉皮士。妮雅芙轻轻叫道。
嬉皮士不为所动。
康纳,你快劝劝他。妮雅芙把希望寄托在康纳身上。
康纳轻轻地握住了嬉皮士的手,嬉皮士轻轻揉了揉康纳的头发:我后悔了,嬉皮士轻声说,我要去救他们。你们来吗
希贝尔和妮雅芙沉默了。
他们不会有危险的,希贝尔盯着自己的膝盖说,等我们到了彼岸之后,艾乐丝就会放了他们,也许到时候,杰里米和梅里也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和自己的家人一块回家。
希贝尔,嬉皮士看着她的眼睛说,杰里米不是那样的人,他也许什么都不懂,但他比我们高尚得多。
希贝尔把头埋得更低了。
别这样说,妮雅芙左右为难,希贝尔也不是故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那到时候我们怎么向杰里米解释呢嬉皮士痛苦地说,我让他失望了,我决定了,我要把他们都救出来,我要去弥补我的过错。
希贝尔不说话,慌乱地用茶匙搅动着咖啡。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和你一起去。过了一会儿,妮雅芙缓慢却很坚定地说。
康纳用头在嬉皮士的衣服上蹭了蹭,嬉皮士低头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好吧,你也去。但是你只能躲在角落里,不许和别人打架。
康纳使劲点了点头。
希贝尔还在无意识地搅动咖啡,嬉皮士有些失望地拉开了椅子,和妮雅芙、康纳离开了餐厅。
夜幕悄悄降临在海上,像一个画家趴在自己的画作上睡着了,只露出了一些淡粉色的晚霞,海浪静静拍打着邮轮,海豚追逐着邮轮。不多时,夜幕被海浪淹没了,视线所及只剩下淡紫色的海面。海风并不友善,狂傲地掠过了甲板上的每一个人。
这一幕景象他很熟悉,杰里米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时间海。
好美啊,杰里米想,真想带她来看看。
这趟旅程过去了多久,杰里米都已经忘了,只是每一个日出和日落他都以为眼前出现了一座蓝色的小岛,但他眨眨眼睛,却是自己眼花了。甲板上总是站着许多人,他们彼此之间很少交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安,他倒是有些能理解这些人的情绪。毕竟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在教堂里神父总是说,人死后,会有天使到来,依据灵魂生前的善恶将灵魂接引到天堂或是地狱,而不是一座无边无际海上的小岛。若不是亲眼所见,杰里米也不会相信这世间真有神迹,一个不存在于地球上的空间,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存在。依照灵魂的意愿,将灵魂的亲人或好友带来一见。
杰里米和一些年龄相仿的人聊过,他们明确地表示过,很可能自己的家人不会来,因为他们太忙了,但他们又说,如果他们还有和自己家人见面的一天,自己一定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因此,许多人在邮轮上的每一天除了必需的生活习惯,只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坐在甲板的椅子上眺望远方,另一件事则是待在休息室里把自己想说的话写下来,免得到时候语无伦次。
但他的目的不一样,其他人来到彼岸是为了日后的重逢,他是一开始就打算去的,当自己见到她的时候,他们可以聊一聊日出和今年的初春,还有一路上经过的风。
一只海豚高高跃起,带起的水花溅到了他的眼镜上。好家伙,跳得真高。杰里米擦了擦眼镜,镜面上露出了另一个人的脸,满头白发。戴上眼镜后,他张望着想找到这只调皮的海豚,但它早就不知道游到哪儿去了,接下来的五分钟他极力凝神寻找,终于找到了。
海豚游到了前方很远的地方,海洋与天空的交界处,跳到半空中,一个猛扎,不见了。
杰里米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这一觉让他的精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地牢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使人无法确切地知道时间。梅里躺在监房的角落里,在用稻草编一枚草戒。杰里米把视线转向别处,囚室外还没有送来新的纸包,说明这会儿还没到晚餐时间,当然了,杰里米有些悲哀地想,也有可能是艾乐丝不希望他们恢复体力而一天只供给一顿饭。
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杰里米的脸马上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瞥了梅里一眼,梅里将头转了过去,杰里米松了一口气,去摸午饭剩下的香肠,但他没想到摸了个空。
对……对不起,杰里米,梅里支支吾吾地说,我实在太饿了,我就吃掉了一半……说着,梅里从口袋里拿出了仅剩的半根香肠。
杰里米哭笑不得地接过了香肠,咬了几口又递给梅里。
梅里连连摆手:杰里米,我不能……
别客气了,杰里米安慰他,你饿了你先吃吧,等出去了我们就能吃好吃的了,想一想熊本牡蛎、澳大利亚龙虾、煎蛋……
听到煎蛋,梅里忍不住笑了。
嬉皮士手上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路上时不时能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被遗忘者,现在他们取代了原来的水手站岗,而且巡逻得更加严密。
站住!什么人!站在门口的看守喝住他。
我是来送饭的。嬉皮士赶紧回答。
是我们的还是囚犯的
嬉皮士一愣,没想到看守会这样问,但他现在可不能犹豫:是你们的。
一名看守上前拿走了食盒,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好了,你走吧。
嬉皮士赶紧离开,幸好他离开得早,不然看守们就会看到他那张因慌乱而涨红的脸了。食盒里的食物确实是他从餐厅里拿来的,不过,里面还加了一些别的东西。嬉皮士偷偷躲到一旁,两名看守直接在门口吃了起来。嬉皮士耐心地等着,果然,没多久,他就听到一名看守对自己的同伴说道: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去上个厕所。
另一名看守说道:去吧。先前说话的看守捂着肚子跑开了。
不一会儿,还没等到这名看守跑回来,剩下的看守就迸出一个极响的屁,嬉皮士只能将手指塞到嘴巴里,不然他肯定会发出大笑的。
没错,嬉皮士在食物里加了梅里教给他的强力泻药,想到这里,嬉皮士突然有点感慨,上一次他下药结果被秦处罚去锅炉房铲了好几天的煤,这一次他却用强力泻药去救秦。
直到急促的小跑声传远了,嬉皮士才走出藏身处,地牢大门前还放着打开的食盒,精美的食物就搁在地上。沉重的大门紧紧闭合着,在门之后,就是他的朋友们。虽然没有钥匙,但这难不倒嬉皮士,平常他和梅里一块的时候,梅里还教了他几招特别高深的开门手法,正好应付现在这种情况。嬉皮士从口袋里拿出两根呈90°的铁钩,插入锁孔摆弄了起来,并不时回头张望,五分钟后地牢大门开启了,嬉皮士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侧身钻进了大门。
杰里米梅里嬉皮士对着迎面的第一间牢房低声喊道。
他们在过去第三间牢房,西奥多的脸从阴影中探出来,你怎么进来的这太鲁莽了!
先别管我怎么进来的,嬉皮士说,我是来救你们的。
你以为我们真的出不去吗西奥多低吼道,你这个傻瓜!我们早就想好了怎么夺回‘菲雷机亚斯’号!你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嬉皮士一愣,他确实没想过这点,但他还是倔强地反驳:那你们倒是走出来啊!你知不知道艾乐丝和她手下的人已经控制了这里。
所以我们在等待时机!西奥多生气地看着他。
好了,海特的声音从隔壁的牢房传来,镇住了他们,你们别再吵了,他们说不定已经发现嬉皮士进来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西奥多狠狠瞪了嬉皮士一眼,不再说话。
嬉皮士耸耸肩,又举起了铁丝。
年轻人,不用那么麻烦。海特呵呵笑着制止了他。
接下来,一根细长的白发顺着铁栅栏如一条游走的蛇钻进了锁孔,几秒钟后,铁锁便被打开了。西奥多轻而易举地扯下锁头丢在地上。
一间间牢房被打开,秦、尤利西斯、安娜夫人一一出现在嬉皮士面前,杰里米和梅里也走出了牢房,迷惑又有些生疏地看着他。
嬉皮士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愣着了,秦看着他们说道,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赶紧出去吧。说完,秦领头走向了大门。
嬉皮士等在一旁,低下了头,偷偷抬眼,不好意思再看着朋友们。一只胖乎乎的手大力搂住了他的肩膀。嬉皮士抬起头,是梅里。
出去了再收拾你。梅里装出一副恶狠狠的脸吓唬他。
嬉皮士又看向杰里米,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好!嬉皮士突然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将手搭在两个朋友的肩膀上,我们出去再说!
三人跟上了队伍,如同海特所说,艾乐丝早已反应了过来,当他们出去的时候,早有一群被遗忘者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看来我还是不太了解你们,艾乐丝冷冷地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逃出来了。
这很正常,海特轻松地说,艾乐丝,你对于许多事都看得太理想化了,关于这件事我很早就和你说过了。
那也仅仅到此为止了,艾乐丝讥讽地看着他,这一次我不会再掉以轻心了。
收手吧,艾乐丝,秦低声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死亡,如果现在你选择收手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艾乐丝并不回答秦的话,恰恰相反,她几乎是立刻就举起了弯刀冲向了他。
秦叹了一口气,小心躲避艾乐丝的攻击。
尤利西斯和西奥多也加入了战斗,与蓝胡子、弗洛格曼纠缠在一块。但场上的形势对于摆渡人并不理想,因为摆渡人并没有武器,仓促之下他们只能拿起带着锁头的铁链对抗。
嬉皮士险险躲过一刀后大吼:梅里,当时你都把东西放在哪儿!
梅里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举起一个木桶向一个被遗忘者丢去,大吼:你们快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