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善恶之间
死亡是拒绝一切理解的。
—川端康成《千只鹤》
太阳在海面上升起,像是点燃了这片海域,阴影的颜色像风干的石灰慢慢从墙上剥落,海水开始显出一种澄净的蓝宝石颜色,天空云卷云舒,这一切都在预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
尤利西斯从高架下跳下,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一夜他时刻注视着海面,提防远处突然亮起一道鬼火,他现在早已经困得不行了。但是现在他还不能走,他要等换班的人来。仁慈的太阳还没将自己的光芒照耀到邮轮的各个角落,在这一面,邮轮仍然处于黑暗之中,一个水手从黑暗里走出。
怎么来得这么早尤利西斯问。
水手戴着一个大帽子,低着头：睡不着,我有点紧张。
别担心,魔鬼们不敢来的。尤利西斯安慰这个后辈,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魔鬼们可不会被警戒吓退,他们迟迟不出现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我不这么觉得。这个水手说道。
尤利西斯愣了片刻,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同意这个水手的想法的。
好了,接下来交给你了,尤利西斯拍拍他的肩膀,我去休息了。
好的。这个水手回答。
尤利西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向舱房走去,突然听到长剑拔出剑鞘的声音,下意识地进行躲闪。水手的进攻同样凌厉,几乎是瞬间就把长剑由斩转为削,尤利西斯重重地摔在甲板上,胸前是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
诺瓦！倒下的角度让尤利西斯看清了这个水手的面容,你到底在干什么！
诺瓦摘下帽子扔到一旁,冰冷地说：尤利西斯,你太迟钝了。
你怎么逃出来的
就在你们去岛上狂欢的时候,诺瓦举着长剑一步步逼近,艾乐丝把我放出来了。
尤利西斯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拔出弯刀嘲弄道：就算你逃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你们不可能拿下‘菲雷机亚斯’号！
真的不可能吗诺瓦冷笑,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说完,他把剑插入了木板之中。
尤利西斯一愣,正要举起弯刀冲向他时,突然感到甲板一阵震荡,似乎是邮轮被什么东西给撬起来了,他刹不住脚,直接撞在了甲板的护栏上。诺瓦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举起剑趁机刺穿了尤利西斯的胸膛,狠狠地将他钉在了护栏上。
而尤利西斯此时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一艘从海水中浮起的船,船上布满了蓝藻、绿藻、藤壶这些吸附物,还有些烂木头。这艘船的旗帜上是一条威武的白龙。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尤利西斯惊恐地看着这艘幽灵船,严重的伤势让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诺瓦的那一剑直接没入了他的胸口,只剩下剑柄留在外面,他只能呼哧呼哧地说话,海豹女呢你们杀了她们！他怒吼着说。
我们没有杀任何一个人,诺瓦轻松地靠在尤利西斯身边的护栏上,蓝胡子确实很想这么做,他皱着眉头说,但我提出来如果他们杀死任何一个人我便不会帮助他们。你们之所以没有得到预警是因为魔笛手控制了她们。
听完诺瓦的解释,尤利西斯的神情舒缓了一些,但还是对他怒目而视,叛徒！秦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你却这样背叛他,背叛我们,背叛你的父亲和兄弟们！
他不是我的父亲！诺瓦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我的父亲已经死了！秦只不过是在利用我为他效力而已！
叛徒！他养育了你！
我说过,他不是我父亲,我不是摆渡人,也不是守夜人！我只是我自己！诺瓦变得狂怒起来,把长剑拔出来一部分又再次刺入尤利西斯的胸膛。
尤利西斯冷哼一声,嘴角流下鲜血。
我不该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诺瓦慢慢镇定下来,我不会杀死任何一个人,他低头注视着尤利西斯的伤口,这点伤势,你会慢慢恢复的。他拾起战利品—尤利西斯的弯刀,冲向了闻声而来的水手们。
尤利西斯痛苦地看着诺瓦犹如一头发狂的野牛冲进了水手之中,手中的弯刀不断扬起又落下,水手们在诺瓦的攻势下根本无法招架,一方面原因是水手们对诺瓦手下留情,另一方面是诺瓦确实比他们强大太多了。现在尤利西斯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抽出插在胸膛的长剑。
可当他脱离了困境,诺瓦已经走下了甲板。你们怎么样尤利西斯扶起一个水手问。
还好,没什么大碍,这个水手回答,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出卖了他,尤利西斯,你快去阻止他们,我们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会阻止他们的,尤利西斯不安地把这个水手平放在甲板上,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守住‘菲雷机亚斯’号！
水手们点点头,尤利西斯刚抓起长剑又感到甲板一阵摇晃,他向震动的方向看,是幽灵船撞在了邮轮上,两艘船甲板上的护栏像上嘴唇和下嘴唇紧紧贴在了一起。
蓝胡子率先登上了邮轮,手中大刀反射出晨光的亮黄色,在他身后,一群衣着破烂的魔鬼接二连三地翻过了护栏。
尤利西斯顾不上走远的诺瓦,举起长剑便向蓝胡子劈去。
长剑和大刀相撞,迸出火花,尤利西斯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蓝胡子发出狞笑：放弃吧,尤利西斯,你阻止不了我们的。
蓝胡子,该放弃的是你,尤利西斯喘着粗气说,我们的人还在战斗,你们战胜不了我们的—
很快他们便不会抵抗了。魔笛手基里安翻过护栏,也站到了菲雷机亚斯号的甲板上,他嘲笑地看着尤利西斯,吹起了笛子。
尤利西斯只感觉空气中似乎有个看不见的人用大手钳住了他的脖子,并将他的头摁在了地上,他想用手撑住甲板爬起来,可是四肢却像被铐上了铁球。哐当一声,长剑掉在了地上,脑袋也变得浑浑噩噩,像宿醉刚醒来一般。尤利西斯竭力想捡起长剑,蓝胡子走上前一脚踢翻了他,又牢牢地踩在了他胸膛的伤口上。
我很遗憾,蓝胡子冷漠地说,但你们的防御正在瓦解,我们对于这艘船志在必得。
蓝胡子的靴子在尤利西斯的胸膛上又狠狠加重了几分力度,尤利西斯一下昏迷了过去。在昏迷前,他迷迷糊糊地看见蓝胡子举起了长剑。
听到警报声,嬉皮士将康纳藏到卫生间里,便和杰里米拿起武器冲出舱房,遇上正小跑来的梅里。怎么回事嬉皮士急忙问道。
是那些魔鬼,梅里气喘吁吁地说,水手们倒下了许多,我躲了起来,现在那些魔鬼正在进攻船长室。
那还愣着做什么！嬉皮士大声嚷嚷,我们快去阻止他们啊！
梅里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梅里！你在做什么！
别冲动！梅里冷着一张脸说,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
先会合吧,梅里咬着牙说,我们先挑落单的魔鬼下手,我们现在冲过去只是送死！
好吧,杰里米想明白了梅里的打算,也劝说道,我们现在人太少了,梅里说得对,我们现在冲过去只是送死。
嬉皮士的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审视着他们两个,气鼓鼓地说：好吧,那我们先找到妮雅芙她们,梅里,你留在这里保护康纳。杰里米,你跟我走。
我—好吧,梅里听出了嬉皮士话里的不满,便应承下来,你们放心去吧。
嗯。嬉皮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朝廊道的入口冲去。
刚冲到入口,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就向他们扑来,幸好杰里米反应很快,手中的剑飞快地磕飞了敌人的武器然后点中了他们的大腿,杰里米二人继续向上冲去。甲板上一片混乱,水手们面对魔鬼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那奇妙的笛音使这些平日里骁勇善战的摆渡人浑身无力,魔鬼们毫不费力地占据了上风,但水手们牢牢地挡在了船客舱房的入口,尽量不让任何一个魔鬼进入。杰里米和嬉皮士大吼一声,加入了战斗。
嬉皮士拿起长剑阻止了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魔鬼对一个倒在地上的水手补上最后一刀。谢谢。这个水手虚弱地说。
别客气,嬉皮士把这个水手拖到一边,急切地问,其他的人怎么样
还有的人在船长室,水手回答,这些魔鬼想要攻占那里,取得‘菲雷机亚斯’号的控制权。你们快去帮头儿。
先解决这里的麻烦再说。嬉皮士果断地说,你好好休息。
水手想要拉住嬉皮士,可是大量失血使得他虚弱不堪,他的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杰里米独自对战三个魔鬼,手中的长剑像毒蛇一样乱舞,这几个魔鬼居然没有在他身上讨得便宜,反而节节败退,在嬉皮士的帮助下,杰里米抓住机会刺伤了一个往后退的魔鬼,魔鬼痛苦倒在地上呻吟,接下来便没有什么悬念了,杰里米和嬉皮士各自刺伤了一个敌人。
有点不对劲。杰里米说,拉住了嬉皮士的胳膊。
怎么不对劲了嬉皮士怀着满腔怒火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变得格外暴躁。
太弱了。
什么
他们太弱了,杰里米说,这些魔鬼穿得破破烂烂的—
这有什么好纳闷的！嬉皮士不耐烦地说,他们以前生活在地狱里,穿得破烂一些有什么
不只是这样,杰里米说,他们的实力也太弱了,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那不是正好吗嬉皮士挣脱了杰里米的手,你希望我们遇到很强的敌人然后永远到不了彼岸
我不是这个意思。杰里米辩解说,我只是觉得不太对劲。
这和我们没关系,嬉皮士冲进战圈,远远丢下一句话,任何破坏我去彼岸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杰里米呆呆地愣在原地,思考着嬉皮士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完全没注意一个魔鬼绕到了他的背后,直到一股劲风吹向他背面,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战斗之中。
轰！一个火球砸向了偷袭的魔鬼,直接把这个魔鬼砸到几米外。
火球的热浪微微烤焦了杰里米的头发,他惊出一头冷汗。
别分心,杰里米！希贝尔冲他喊道,我们还在战斗呢！说着,希贝尔的魔杖顶端又喷出一股火焰,冲击在了一名刚刚爬起来的魔鬼身上。
知道了。杰里米转过头去低声说,带着笑意重新握紧了长剑。
有了他们的加入,左侧舱房附近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的计划简单明了,左侧舱房的船客留下来照顾受伤的水手以及看管魔鬼,嬉皮士和杰里米他们则和还有战斗能力的水手一起,一半人前往船长室,一半人前往右侧舱房,等到解决完右侧舱房的魔鬼之后这些人去夺回甲板。
杰里米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以前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学校里规矩很严,他做过最过分的事仅仅是迫不得已在厕所里和平常总是欺负自己的几个坏学生动过手,而且还是因为他逃不掉了。现在他居然拿起长剑砍伤了别人……
杰里米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些被他击倒的魔鬼,他们被绑上绳子抓了起来。舱房入口流着许多血,有些甚至凝固了。他的思绪一下回到与坏学生打架的那一幕,一丝狰狞突然在他脸上显现出来。
杰里米,没事的,嬉皮士注意到了杰里米的脸色,安慰道,我们会赢下这场战斗的,别怕。
希贝尔也朝他点了点头。
杰里米苦笑地点了点头,他们没有读心术,不会明白自己刚刚的内心有什么变化。
前往船长室的路上出乎意料很安全,没有一个魔鬼或是水手倒在路上哼哼,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船长室。
停下。一个很好听的声音突然说道。
他们停住脚步,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人,便又前进了。
我说了,停下。这个很好听的声音又说道。
这一次杰里米听到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了,他惊恐地看向烟囱,一个裹着黑夜大衣的人危险地凝视着他们,是宴会上那个始终将脸藏在大衣里的人。
唰,他们纷纷拔出了武器。
黑衣人从烟囱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木板上。别让我说第三次。他警告地说。
让我们过去。嬉皮士说,把长剑指向了黑衣人。
你居然敢拿剑指着我黑衣人讽刺地说,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吧！
希贝尔低声说了几个字,一串火舌从魔杖顶端喷向了黑衣人,但黑衣人拔刀的速度更快,直接挥刀砍断了这道火舌。
这时候不需要谁发出命令了,他们一拥而上,将黑衣人围在中间。
我们拦住他！一个水手冲嬉皮士大喊,你们快去帮助头儿！
我也留下来！希贝尔紧紧盯着黑衣人,一个个火球飞向黑衣人,给水手分担了压力,你们快去吧！
嬉皮士和杰里米对视一眼,杰里米犹豫了,嬉皮士一把抓住杰里米的手,低声喝道：别犯傻,杰里米！那边的战场才是最重要的！
杰里米苦涩地看了希贝尔一眼,赶上了嬉皮士及小部分水手。
秦、西奥多还有安娜夫人被围困在中央,秦和西奥多组成人墙,牢牢挡在了最前方,安娜夫人用魔法将受伤的水手凭空托起安置在后方。
秦,别反抗了,艾乐丝看着战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是时候投降了。我们承诺过,不会杀死任何一个人。你不必这样死战。
住口！艾乐丝！秦打退一个魔鬼,气喘吁吁地说,我们绝不会让你夺下这艘船！我们的援军就快来了！
是他们吗艾乐丝冷笑道,轻蔑地看着不远处匆匆赶来的嬉皮士等人,就这么点人他们就是你倚仗的援军她朝外围的魔鬼们打了个响指,魔鬼们站到两旁,给援军让出了一条路。
不错！秦的嘴角有一丝苦笑,但他现在已经没法指望其他人了,他们会将你打回地狱！
你真的见过地狱吗艾乐丝若有所思,她又打了个响指,示意部下们回到身边,魔鬼们将摆渡人一方团团围住。
嬉皮士和杰里米赶紧靠到秦身边,想要扶住秦,却被秦无情地甩开了胳膊。
一个臭乎乎的流氓,一个孩子,艾乐丝轻蔑地笑了,你就想靠他们打败我们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嬉皮士大喊。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艾乐丝说,但战斗不是比嗓门大的。你们现在筋疲力尽,身上带伤,你们赢不了的。更何况,艾乐丝顿了顿,目光落在了杰里米的身上,我们还有俘虏。
杰里米被这目光一盯,感觉全身发凉,似乎血液都凝固了。
艾乐丝身后的魔鬼们让开一条路,黑衣人将五花大绑的希贝尔丢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拿出魔杖交给艾乐丝。
希贝尔！
杰里米大喊,想要冲出去,可是两只胳膊被秦和嬉皮士牢牢抓住。
现在你觉得你们还有获胜的可能吗艾乐丝轻松地将魔杖折断,这根力量强大的魔杖在她手中仿佛只是一根随手捡来的小木棍,她将断成两半的魔杖丢到安娜夫人面前,脸上露出了报复后的狂喜。
你们不能伤害她！杰里米吼道,你们承诺过的！
艾乐丝看了站在她身边的诺瓦一眼,皱了皱眉：是啊,我们承诺过,但我只是答应过不会杀死她,再说了,生者在时间海之中是不会真正死亡的,所以—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挑衅地看着摆渡人和守夜人这一方。
你不能杀死这个女孩,诺瓦冷冰冰地开口了,即使是在时间海。
艾乐丝皱起眉头,魔鬼们也对诺瓦怒目而视,但是杰里米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平静了许多。
秦复杂地看着诺瓦,突然大笑起来。
笑什么—
诺瓦！秦怒吼道,你这个叛徒,你给了他们机会夺船,现在却又展现你的善良,你觉得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吗！痴心妄想！
诺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秦,你可以放下武器,我以我的生命保证他们不会受到伤害的,我至死也不会杀死‘菲雷机亚斯’号船上的摆渡人,我们只是要借用这艘船去往彼岸,你看,这对你们并没有损失。但是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恩赐。
魔鬼们点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艾乐丝清了清嗓子说道：秦,事到如今,也许我们能达成共识。
共识秦阴沉地看着她,你将地狱的魔鬼释放出来,为了你的一己之私,你借助他们的力量重返人间,你还想让我和你达成共识
我没有。艾乐丝简短地说。
那他们呢秦指着艾乐丝身后的魔鬼们问,你觉得我已经老眼昏花了吗
你觉得我是魔鬼吗黑衣人那极其悦耳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艾乐丝身后走出来,站到中间,摘下了兜帽。
杰里米惊讶地捂上嘴巴克制住了惊叫,其他人的反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黑衣人兜帽下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黑衣人,准确来说,这只是一个人形的怪物,那兜帽下露出了一张苍白丑陋的脸,茶杯大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嘴角咧到耳边,没有耳郭,也没有清晰可辨的鼻子,一张扁平的脸本该是鼻子的部分直接连接到了嘴唇,只有随着说话一缩一张的两个小孔。
青蛙！一个水手似乎被吓坏了,失神地说道。
弗洛格曼,艾乐丝轻轻叫道,回来吧,你不需要向他们证明什么。弗洛格曼回头看着艾乐丝,垂着头默默地走回了她身后。一阵令人不快的沉默之后,艾乐丝放下武器,走到摆渡人面前说：我没有释放任何一个魔鬼,他们—她指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只是时间海之中游荡的亡魂,和你们一样是被遗忘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只是想回家而已,想再看一看自己的家人、好友、在乎的人现在过得怎么样而已—
秦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收起你的花言巧语吧,安娜夫人打断她的话,你们可不只是想看一眼而已,你们还想要回到人间生活—
这有什么不可以吗！艾乐丝大吼道,眼珠似乎要爆炸一般瞪着安娜夫人,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更好的生活！难道我们就应该待在这里直到时间将我们风化！
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回到人间,安娜夫人说,比如化成一棵树苗、一股风、天边的云……
那能让我们拥抱我们爱的人吗！
艾乐丝的眼中溢出泪水。
被遗忘者悲戚地看着摆渡人,用眼神来哀求。
艾乐丝似乎发怒了,她大步走到一个男人的身后,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阵前：卢姆！告诉他们,告诉这些自以为高尚实际上什么都不懂的人,你是怎么死的！
卢姆一个踉跄,跪了下来,低声抽泣,嘶哑的声音从他斑驳的长发里渗透出来：杀死我的是‘法夫’,一场飓风,有人说它是一级飓风,也有人说它是二级飓风,它移动得很快,我和我的女儿瓦莉躲在房子里,它来了,天空变黑了,房子一直在抖,我把女儿护在身下,飓风过后我想叫醒瓦莉,但我的手穿过了她,然后我控制不住自己,天空中出现了一道旋涡,那道旋涡把我吸走……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哭泣声逐渐代替了他说的话,最后,他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我想看看瓦莉现在在哪里啊,我放不下她……这个男人用膝盖爬着前进,一路跪到了秦的脚边,死死抱着秦的脚,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我真的好想好想她……
看到了吗,秦！艾乐丝讥讽地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魔鬼！
摆渡人变得沉默了,嬉皮士和杰里米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后了。
你们还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艾乐丝死死盯着他们,我们都可以给你讲述。见到无人回应她的话,艾乐丝又歇斯底里地朝他们大喊,秦！我们不是魔鬼,我们只是一群被遗忘者！
良久之后,秦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盯着卢姆看了一会儿,狠狠一脚踹飞了他,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秦的声音震耳欲聋,刻薄而无情：生死是无法改变的事,你们觉得你们很可怜觉得这个世界对你们不公平你们真是太多愁善感了！也许你们从未注意到,生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人出生就有人死去,你们要求得到重返人间的机会,可你们又做了些什么！你们为了私利攻击他人,伤害他人。你们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并非魔鬼,可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魔鬼的行为！
这么说,艾乐丝很平静地说,悲哀地望着秦,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一如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秦的脸上有些许挣扎的表情,但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他避开了艾乐丝的目光又碰到了诺瓦的目光,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安娜夫人走上前,轻轻碰了碰秦的手。秦举起了长剑。
诺瓦缓缓地举起了长剑。
被遗忘者也举起了刀剑。
杰里米和嬉皮士、西奥多举起武器站到了秦的身旁。
哀伤的神色在艾乐丝的脸上一闪而过,她从怀里掏出了匕首,上前一步,居然将束缚着希贝尔的绳索割开：小姑娘,回你那边去吧。
希贝尔惊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捂着手上的勒痕走回了摆渡人之间,站到了杰里米的身旁。
那么,秦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别废话了,开始吧。
等等,艾乐丝扬起手示意稍等,我们的人还没到齐,你的人也是,等等他们吧。
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渐近,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摆渡人和被遗忘者以及生者组成的队伍,蓝胡子、尤利西斯还有梅里走在了最前面,秦古怪地看着艾乐丝说道：我的人比你多得多……
艾乐丝没有回答,一抹笑容在她嘴边绽放得越来越艳丽。
三个身份组成的队伍越来越靠近,人们慢慢分成了两个团队：摆渡人和少部分生者加入了秦的队伍；被遗忘者和大半部分生者聚拢在了艾乐丝的背后。
这些新加入的生者举起了弓箭指向秦这一方。
你向他们许诺了什么秦痛苦地说,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告诉他们,蓝胡子粗重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在秦的伤口上反复切割,每一个词都浸透了毒液,如果和我们合作,我们很乐意帮他们将自己的至亲好友带回人间。
场上的人数已经达到了3∶1的程度,艾乐丝看着势微的一方朗声说：我不相信你们会不想和自己在乎的人一起回家,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加入我们,和你们的亲人、好友、爱人回家。没有加入我们的也不必害怕,我知道你们因为秦不敢向我们投诚,但请你们放心,接下来的战斗你们可以不必那么卖力,我们也会给你们同样的待遇。
艾乐丝的话音刚落,又有一小部分生者脱离了秦的队伍。
摆渡人的脸一阵苍白。
杰里米感觉到身边有一阵轻微的衣服摩擦声,他回头看,希贝尔离开了他的身边。
希贝尔,别—杰里米痛苦地叫道。
对不起,杰里米,希贝尔咬着嘴唇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就像你一样,他还很年轻,我希望能把他带回人间,所以,对不起……
安娜夫人的身体一阵摇晃,她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幸好西奥多及时扶住了她。
那……我也是……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嬉皮士朝摆渡人鞠了一躬,对不起,各位,我必须把我的家人带回人间！他抱歉地看了自己的朋友们一眼,坚定地走出了他们,走到另一边握住了妮雅芙的手。
秦紧紧闭着眼,狠狠咬着牙。
杰里米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此刻只有梅里还站在他身旁。
梅里,他们……
别担心,杰里米,梅里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只是一时没有看清楚罢了,他们还会回来的。梅里看着嬉皮士的背影,脸上的肥肉微微颤抖着。
两个守夜人的投诚给了艾乐丝极大的欢悦,她始终不下令进攻,只是嘲笑似的看着秦。
诺瓦走出人群,站到了艾乐丝的身边：我很遗憾接下来要和你们交手,也许你们认为你们是无法返回人间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很早就从秦那里知晓了如何取消摆渡人契约的身份且不会有副作用,你们可以放心地加入我们！
摆渡人的阵营中突然变得很安静,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思考的表情。秦呆滞地看着诺瓦,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安娜夫人苍白地劝说道：别听他的,别听他的。
诺瓦继续劝说：难道你们就不想重新拥有一段人生吗不必再面对海水发呆,思念亲人……
去他妈的人生！一个声音突然喊道。
杰里米回头寻找声音的主人,钢琴师轻轻推开他,走到秦身边：诺瓦,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你可以选择你的未来,我们也有我们的使命去做,你不必多费口舌了！
诺瓦默默地看了钢琴师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艾乐丝抽出弯刀,向前一步。
秦看着她,突然将长剑插入木板中。
大家不解地看着秦,秦回头看着自己这一边的人,目光逐一扫过安娜夫人、尤利西斯、西奥多、钢琴师、海特、梅里还有杰里米,秦笑了笑,转过头看着艾乐丝和诺瓦,他的目光在诺瓦的脸上停留得格外久,最后秦拔出长剑,丢在了艾乐丝的面前。
我认输,秦的声音像是一个老人发出的,充满了暮气,艾乐丝,你要遵守你的诺言,不许伤害他们。
我不怕死！头儿！尤利西斯红着眼睛大喊。
水手们纷纷喊了起来,斗志又回到了摆渡人这一方。
我知道。秦动容地看着尤利西斯和其他的人,你们都是勇敢的人,但我不想打了。
尤利西斯绝望地看着秦,肩膀塌了下来,哐当一声,弯刀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放下武器！秦大吼一声。
水手们瞪着秦,伫立在原地不动。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秦再一次吼道。
钢琴师咬着牙,丢下了武器。
秦痛苦地看着钢琴师,微微低下了头。
水手们纷纷丢下了武器。
艾乐丝捡起秦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眼睛与秦直视,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赢了。
秦低头看着她,任由魔鬼们将他绑了起来。
安娜夫人的手无力地垂下了,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