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商倾九阙 > 第4章

霜枫商号的木牌挂出——船头、闸口、账房,缺一不可。”
正说着,码头东侧传来喧哗。五艘黑篷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二十名弯刀手,船舷漆着醒目的黑蛟纹。慕容雪商低声道:“是二皇子的‘黑鳞卫’,专门拆毁民间水利设施。”她迅速掏出机关梭,将银丝缠在新立的商号旗杆上,只要拉动机关,旗杆顶部的琉璃灯就会砸向船头。
夜霜枫却按住她的手,走向船闸旁的望楼。望楼二层供着漕神,神像手中的玉笏竟与他在破庙捡到的钱印铜钱形制相似。他忽然想起《货殖天机卷》里的“借势篇”,转身对漕工们大喊:“各位兄弟!黑蛟帮要毁咱们的闸,就是断咱们的生路!去年冬天,他们逼死多少漕工?现在闸成了,每船能省三成脚力钱,他们眼红!”
漕工们本就对黑蛟帮积怨已久,闻言纷纷抄起撬棍、船桨。李疤子带着人从木堆后冲出,扛着改良后的“滑轮吊具”——本是用来搬木料的,此刻成了砸船的利器。黑鳞卫的头领刚要喝骂,忽见闸口水面漂来数十个琉璃灯,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眼光芒,船手们一时睁不开眼。
“撞他们的锚链!”夜霜枫大喊。慕容雪商已启动机关,藏在闸壁的齿轮突然转动,带动水下的铁钩,勾住黑篷船的锚绳。漕工们趁机用吊具砸向船头,腐朽的木板不堪一击,海水灌进船舱。头领脸色铁青,正要拔刀,却见远处驶来三艘官船,船头挂着吏部的“肃静”牌——是夜鸿羲的人到了。
“都住手!”六扇门捕头吴峥踩着跳板上岸,腰间九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夜霜枫,你私设商号、改良官闸,可知触犯《工部律例》?”
夜霜枫早料到父亲会来这手,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货殖天机卷》残页,上面抄着昭明二十五年的《河工改良条陈》:“吴大人请看,先皇曾准民间集资修闸,所收‘过闸费’可抵赋税。咱们商号收的钱,三成留作修闸,三成给漕工,三成……”他故意顿了顿,“三成存在钱庄,按季向户部报备。”
吴峥的刀鞘重重磕在闸墙上,目光却落在残页上的朱砂印——那是已故工部尚书的批红,虽已褪色,却仍有效力。他忽然瞥见夜霜枫腰间的玄铁算盘,想起夜鸿羲曾说此算盘是夜家祖传,专为算断官商纠葛。
“给我搜!”头领见官船到来,底气足了几分,“听说他私藏商道九印,那可是谋逆之罪!”
漕工们立刻围成人墙,李疤子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漕工印记:“要搜我们头儿,先从我们身上踏过去!”百余名漕工同时跺脚,码头地面震得簌簌落雪,惊飞了梢头寒鸦。
吴峥权衡再三,终究不敢激起民变。他指着夜霜枫:“限你三日内将改良图纸呈送工部,否则——”话未说完,慕容雪商突然指着水面惊呼:“看!闸门漏水!”
众人望去,只见新修的闸口渗出细流,在冰面上汇成水洼。慕容雪商趁机蹲下查看,悄悄将机关梭的银丝缠在吴峥的靴底:“吴大人,这闸门用的是‘卯榫平衡法’,若受力不均就会漏水。您看这算筹标记,正是《九章算术》里的‘均输术’——”
夜霜枫强忍住笑,知道这是慕容雪商使的障眼法。果然,吴峥被她扯着讲了半个时辰算学,黑鳞卫头领等得不耐烦,只好悻悻离去。临走前,头领狠狠瞪了眼闸口:“小崽子,别以为会算几个数就能翻天,漕运的规矩,是刀子说了算!”
暮色降临时,夜霜枫带着慕容雪商来到城西的“半间茶馆”。这是铁算翁的联络点,外表卖茶,实则是前朝经济秘档的流转处。茶馆掌柜是个缺了三根手指的中年人,见夜霜枫腰间的玄铁算盘,立刻引他们到后院,推开堆满账本的暗室。
“铁算翁前辈?”夜霜枫对着满墙账册作揖,“晚辈想查昭明三十年淮南官木场的存料记录,还有……”他压低声音,“二皇子私扣漕税的账册。”
墙角传来咳嗽声,木桶后转出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左手握着个与玄铁算盘形制相同的铜算盘:“小友倒是精明,知道官木场的木料早被二皇子倒卖。”他用算盘敲了敲账本,“不过老朽这里有笔旧账——昭明二十七年,琅琊王氏用盐引换了官木场三成木料,却记在漕运亏空账上。”
慕容雪商眼睛一亮,迅速在账本上查找,果然发现盐引与木料的置换记录,时间正是夜霜枫之母去世前后。她忽然指着某处墨迹:“这里的‘商’字暗记,和我母亲帕子上的一样,说明当年她们曾试图用木料换盐印。”
铁算翁点头,从袖中掏出半幅绢画,画着九州商路图,某处标着“漕印碎片藏于闸口神龛”——正是夜霜枫今日在望楼发现的漕神玉笏。“商道九印,每印都与民生相关。”老者忽然咳嗽不止,“老朽时日无多,这些账册,就交给你们了。记住,要破漕运垄断,需用‘期货契约’锁住粮价,让二皇子囤的米砸在手里。”
回去的路上,慕容雪商抱着账册,忽然说:“我懂了,铁算翁是让我们在粮价低时,和农户签契约,约定开春以高价收购,这样二皇子的黑蛟帮就没法低价囤米、高价抛售了。”她摸着机关梭上的算珠,“再在契约里加条‘暴雨损毁免赔’,农户肯定愿意签。”
夜霜枫望着运河上的点点灯火,想起白天在闸口看见的漕工,他们冻裂的手掌、磨破的草鞋,还有眼里对新生活的渴望。玄铁算盘在掌心转得飞快,他忽然停住:“明日就发‘春收预购契’,用飞钱密押作订金,再让波斯商队的阿巴斯帮忙,把契约拿到西域当凭证,换他们的香料。”
“这样一来,契约就成了‘有价证券’,能在钱庄流转。”慕容雪商补充道,“就像《货殖天机卷》里说的‘以钱生钱,以契通契’。”
是夜,霜枫商号的账房亮着孤灯。慕容雪商趴在案上画“连环船闸”的齿轮改良图,夜霜枫则对着铁算翁给的账册,推算二皇子这些年私扣的漕税——足够买下半座扬州城。他忽然发现,账册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母亲的字迹:“霜儿,漕印在闸,盐印在仓,钱印在市。”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惊起寒鸦数声。夜霜枫摸着算珠,算的不是银钱,而是人心向背。当漕工们发现跟着霜枫商号能吃饱饭、少送死,当农户们发现预购契能让他们熬过寒冬,当商人们发现飞钱密押比现银更安全,这昭明的漕运死水,便真的活了。
三日后,第一座连环船闸竣工。当漕工们合力扳动启动杆,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与水流冲击闸门的“哗哗”声交织,竟像是天地间最宏大的算盘响。慕容雪商在闸口嵌了块青铜牌,刻着“霜枫闸”三字,字旁雕着小小的玄铁算盘图案。
黑蛟帮的头领站在远处,看着满载货物的船只鱼贯而过,咬碎了后槽牙。他不知道,此时的霜枫商号账房里,夜霜枫正与铁算翁派来的老吏核对漕税数据,慕容雪商则在调试新做的“算筹计数器”,能自动记录过船数量,精确到每一根算筹。
而在京都,夜鸿羲看着六扇门送来的“霜枫闸”图纸,目光落在图角的算学公式上。那是他熟悉的笔迹,与亡妻当年在账本上的批注如出一辙。案头的《会典》被风翻开,露出夹在其中的半片商道九印拓片,他忽然冷笑,提笔在奏疏上批:“商贾乱政,当以闸制之。”却不知,这道闸,终将成为他儿子商道征途上的第一座里程碑。
运河水汤汤东去,载着霜枫商号的第一船货,也载着两个年轻人的商道理想。夜霜枫站在闸口,看慕容雪商正教漕工们认飞钱密押上的算珠符号,忽然想起母亲说的:“商道的根,在百姓手里。”此刻,他手中的玄铁算盘,终于不再是夜家的簪缨信物,而是万千商贾的开路算盘,算的是民生,谋的是通达,求的是——让这昭明的每一道闸门,都为天下商路而开。
雪,又开始飘了。但码头的漕工们不再瑟缩,他们哼着新编的号子,推着装满货物的独轮车,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这些脚印,终将汇成商道的康庄大道,直通那九重宫阙,让朱门里的衮衮诸公,不得不正视这股从市井崛起的商道力量。而夜霜枫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前方还有盐铁专营的壁垒、钱庄票号的垄断、门阀皇室的绞杀,但他不怕,因为他有算珠为剑,有契约为盾,更有万千百姓为基。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玄铁算盘上,夜霜枫忽然笑了。这一笑,温润如玉,却暗藏锋芒,如同这运河的冰面,看似寒冷坚硬,底下却涌动着永不枯竭的活水。而这活水,终将冲破一切阻碍,奔向那辽阔的商道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