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晨霜还未化尽，夜霜枫已用雪水擦净琉璃器上的泥渍。慕容雪商借着晨光调试机关梭，铜制算珠在她指间转出细碎银光：“集珍坊的牙行最爱哄抬虚价，咱们得先断了他们联手压价的路。”她抖开半幅波斯锦缎，将七件琉璃器按色泽深浅摆成北斗状，“蓝琉璃瓶对波斯商人是圣物，得用红珊瑚珠垫底——”
“还要让三家牙行都以为咱们只剩最后一批货。”夜霜枫摸着玄铁算盘，算珠停在“三七”之数，“每份契约只卖两件，留一件作‘引子’，等他们竞价到三成利时，再抛出最后一件。”他忽然看见慕容雪商往琉璃瓶里灌清水，水珠在瓶中折射出七彩光斑，恰如波斯商队传说中的“星泪琉璃”。
集珍坊藏在城南乱葬岗后的山谷里，入口用枯藤伪装成土地庙。夜霜枫背着木箱刚走近，便有戴斗笠的汉子用暗语盘问：“敢问客官，算盘几颗星？”他叩了叩玄铁算盘：“上二下五，算尽人间烟火。”汉子眼中闪过讶异，掀开藤帘——谷内搭着上百顶毡帐，毡墙上挂着皮毛、瓷器、西域香料，中间空地燃着三堆火，牙行掌柜围着火堆验货。
“哟，这不是夜家小公子吗？”东侧毡帐里转出个穿茧绸衫的胖子，腰间挂着十二枚牙牌，正是黑市有名的“千手算盘”孙有福，“昨夜六扇门发了海捕文书，您这胆子可比琉璃还透亮。”
夜霜枫不动声色地将木箱放在火边，琉璃器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孙掌柜说笑了，在下不过是替波斯商队跑趟腿。这批星泪琉璃，全扬州城找不出算术》里的测高术，用来算闸室水位刚好。”她摸着石壁上的凹痕，“看来早有人想改良船闸，却被毁掉了所有图纸。”
旧账房藏在码头仓库的夹层里，推开暗门，满墙账册扑面而来，最上面一本写着“昭明二十七年漕运亏空实录”，翻开可见夹着的盐引残页，上面盖着琅琊王氏的印。夜霜枫忽然在墙角发现个算盘形暗格，里面躺着半片青铜印，刻着“漕”字——正是商道九印中的漕印残片。
“周先生说，商道九印被门阀分割，漕印在二皇子手里，盐印在琅琊王氏，钱印……”慕容雪商忽然按住他的手，账册里掉出张纸条，是周老头的字迹：“夜首辅要的不是你的命，是《货殖天机卷》里的‘飞钱密押术’，那是能动摇钱庄根基的东西。”
码头传来梆子声，已是未时三刻。夜霜枫将漕印残片收进琉璃瓶，对慕容雪商说：“明日去城西找老木匠，就说我们要造‘连环船闸’的齿轮，用‘预付三成订金，完工再付七成’的契约。记住，订金用集珍坊的银票，七成用漕工们的‘力钱’作抵——”
“这样既能拉拢漕工，又让木匠们不愁销路。”慕容雪商眼睛发亮，“再发‘工牌’给愿意加入商号的漕工，凭牌可在商号的米铺赊粮，用每月力钱抵扣。”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头发里取下木簪，簪头竟是个微型算盘，“我能做个机关，让船闸的齿轮转动时，自动记录过船数量，免得黑蛟帮多收税。”
暮色染透运河时，两人站在码头高处，看着冻僵的漕工们正用草绳捆扎漏水的船只。夜霜枫摸出在破庙捡到的“钱印”雏形铜钱，忽然明白，改良船闸不只是技术活，更是场人心的较量。他要让漕工们知道，跟着霜枫商号，不仅能少死人、多赚钱，还能——
“还能让漕运不再是二皇子的私囊。”慕容雪商接过话头，她望着河面上的点点渔火，忽然指着东北方，“你看，那里的灯船挂着‘永顺号’的旗，是慕容家的商船。他们今晚要运二十箱瓷器去金陵，却不知道，船底的夹板早被我装了漏水机关——”
夜霜枫突然轻笑，玄铁算盘在掌心转出清脆的节奏：“如此，慕容家的瓷器受损，就不得不找我们的商号修船，顺带……”他望向慕容雪商眼中跳动的火光，“顺带让他们尝尝，被商道规矩反噬的滋味。”
是夜，霜枫商号的第一块木牌挂在旧账房门口，由漕工们用缆绳上的碎铁拼成。慕容雪商在牌角刻了个小机关，风吹过便会发出算珠相击的声响。夜霜枫摸着账册里的漕印残片，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官船的鸣笛，还有更夫的梆子声：“小心火烛——漕运畅通——”
他知道，这声梆子，既是旧时代的更漏，也是新商道的号角。当第一艘改良后的漕船驶过连环船闸，当第一笔用“力钱”作抵的契约签成，当第一枚属于霜枫商号的铜钱流通在漕工手中，昭明王朝的漕运死水，终将在他们手中，变成通江达海的活流。而那些垄断漕运的黑蛟帮，把持盐政的琅琊王氏，还有高居庙堂的父亲夜鸿羲，终将看见，这个被他们视为“铜臭满身”的商贾之子，如何用算珠为砖，银票为瓦，在这腐朽的王朝地基上，建起一座让九重宫阙都为之震动的商道巨厦。
雪，又停了。运河冰面下传来细碎的开裂声，像是大地在舒展筋骨。夜霜枫数着算盘上的算珠，算的是明日要见的三位老匠人头领，要谈的五份木料契约，要招的八十名漕工。慕容雪商则伏在案前，用算筹画着船闸的齿轮图，笔尖划过处，仿佛能看见未来的漕船千帆竞发，货通天下。
而在京都夜府，夜鸿羲正对着暗卫送来的琉璃瓶残片出神。瓶底的九印纹路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扬州，想起那个总在账房算到深夜的女子。案头摆着六扇门的密报：“夜霜枫现身运河码头，与慕容家弃女勾结，欲改良船闸。”他忽然冷笑，提笔在奏报上批：“商道如闸，不通则腐，通之……”笔尖顿在纸上，墨汁晕开，像极了运河里翻涌的浊浪。
三日后，霜枫商号正式开张。当第一块刻着“霜”字商旗在码头升起时，二十名漕工敲着空米桶当锣鼓，慕容雪商放出的信鸽掠过天空，鸽尾系着的，正是用波斯琉璃碎片拼成的商道九印简图。这是他们向天下发出的信号：属于商贾的时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