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商倾九阙 > 第5章

霜枫商号的飞钱密押票第一次流通那日,扬州城飘着细如棉絮的雪。夜霜枫站在城西米市的木棚下,看慕容雪商正用鹅毛笔在票面上画微型算盘,七十二颗算珠分上下两排,暗合“七十二候”节气——这是她改良的第三版防伪标记。
“掌柜的,农户们都盯着呢。”李疤子搓着冻红的手,漕工棉袄上的“霜”字商号标记格外显眼,“张老汉说,去年收的米全被黑蛟帮低价买走,开春闹饥荒时,又高价卖回给他们。”
夜霜枫摸着玄铁算盘,算珠停在“三九”之数。他早让铁算翁的人查过,二皇子旗下的“永丰粮行”去年囤积了扬州七成秋粮,正等着开春涨价。“去把契约样本拿来。”他对慕容雪商道,“记得盖上‘闸口’‘账房’‘船头’三方印,再用波斯胶封角。”
慕容雪商递过浸过明矾水的羊皮纸,肉眼看是空白,对着火光却能看见隐形墨水写的“霜枫商号保价契”:“每石糙米先付三成订金,用飞钱密押票;开春若米价涨过百文,补差价;若跌,咱们仍按八十文收。”她忽然从袖中取出青铜印,印面刻着旋转的算珠图案,正是钱印的雏形,“再盖这个‘转运印’,农户们信这个。”
第一个敢签契约的是城郊的王老大,他捏着票子对着阳光照,看见算珠图案慢慢转动,像活过来似的:“真能按八十文收?永丰粮行现在只给五十文!”
夜霜枫点头:“老伯,您看这票子上的算盘,上二下五,是咱们商号的暗记。若有人赖账,您拿票子到码头找李大叔,他能带着漕工去砸粮行。”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农户听见,“咱们霜枫商号,靠的是漕运赚钱,不囤粮,不居奇,赚的是辛苦钱,图的是长远路。”
农户们交头接耳间,街角突然转出十几个泼皮,领头的腰佩黑蛟纹短刀,正是永丰粮行的护院。“好哇!竟敢坏我们东家的生意!”泼皮们挥着木棍冲过来,却见李疤子带着二十个漕工从粮垛后跳出,每人手里握着改良的“滑轮吊钩”——既能搬货,也能当武器。
“慢着!”夜霜枫突然甩出飞钱密押票,票子在空中展开,阳光透过明矾水写的字,在雪地上投出“官商勾结,囤积害民”八个大字。这是慕容雪商从波斯琉璃术学来的光影法,专门用来震慑众人。泼皮们见围观农户越聚越多,骂骂咧咧地退了半步。
“各位乡亲!”夜霜枫登上米市的石碾台,玄铁算盘在掌心敲出清亮的节奏,“昭明二十七年,永丰粮行用漕运亏空的名义,吞了官仓三千石救济粮;昭明三十年,他们把淮南的防汛木料卖给黑蛟帮,换得盐引二十万两——”他抖开铁算翁给的账册,上面盖着琅琊王氏的盐印,“这些账,都在铁算盘周先生的旧账房里,各位想看,随时能去查!”
人群中响起惊呼。王老大突然举起飞钱票:“我签!要是霜枫商号骗咱,我就去码头砸了他们的闸!”这话虽糙,却让农户们放下心来——他们知道,这闸是漕工们的命根子,比粮行的金字招牌更牢靠。
当天夜里,霜枫商号的账房收了八十三份预购契,飞钱密押票像雪片般散落在扬州四乡。慕容雪商坐在油灯下,用算筹计算着粮价波动:“按铁算翁的秘档,永丰粮行囤了两万石米,仓储费每月要三百两。咱们只要拖到开春漕运畅通,外地粮船一到,米价必跌。”
“还得让钱庄收咱们的飞钱票。”夜霜枫盯着墙上的商路图,波斯商队的标记已延伸到泉州,“明日去‘万通钱庄’,找他们掌柜的谈‘票银互兑’。记住,要提咱们的连环船闸能保漕运畅通,钱庄的银子过闸,免三成税。”
万通钱庄位于城南金粉巷,门脸漆着朱红,门环是鎏金算盘造型。掌柜陈万贯见夜霜枫腰间的玄铁算盘,眼皮一跳:“夜公子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发银票。不怕吏部以‘私铸钱券’治罪?”
“陈掌柜说笑了。”夜霜枫递上飞钱密押票,“咱们这不是银票,是‘预购契凭证’,可在霜枫商号兑米,也可在波斯商队换香料。”他指着票面上的三重暗记,“第一重,算珠数对应开票日期;第二重,墨水里掺了漕河的泥沙,晒干后有细铁砂,能吸磁针;第三重——”他掏出慕容雪商做的青铜验票器,将票子插入凹槽,齿轮转动间,显出“霜枫”二字。
陈万贯的算盘打得飞快:“收你们的票,我有什么好处?”
“万通钱庄每兑一张票,咱们补贴半文钱。”夜霜枫压低声音,“而且,陈掌柜不想知道,琅琊王氏的盐引,为何总在永丰粮行走账?”他看见陈万贯瞳孔骤缩,知道说中了要害——万通钱庄表面中立,实则是琅琊王氏的钱袋子。
就在这时,钱庄后院传来瓷器碎裂声。慕容雪商从偏门冲进,袖中机关梭还滴着水:“不好!有人偷验票器!”地上躺着具尸体,颈间挂着黑蛟帮的玉佩,手里攥着半张未完成的飞钱票仿制品。
陈万贯脸色铁青:“二皇子的人竟敢在钱庄动手?”他忽然对着夜霜枫一揖,“老夫愿与贵号合作,不过——”他指着验票器,“这机关术得留一套在钱庄,免得有人造假。”
夜霜枫与慕容雪商交换眼色,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慕容雪商当场拆解验票器,取出核心的“算珠齿轮”,用蜂蜡封入檀木盒:“陈掌柜记住,齿轮每日卯时、酉时各转三圈,否则密押失效。”
离开钱庄时,慕容雪商忽然停住,望着街角的当铺:“你说,夜首辅为何迟迟不派人查封咱们?他明明有能力让六扇门全城搜捕。”
夜霜枫摸着算珠,想起父亲案头的《货殖天机卷》残页:“他在等,等咱们做出点动静,好名正言顺地收网。不过——”他望向远处的霜枫闸,漕船正载着木料驶过,“他没想到,咱们的网,比他的更密。”
三日后,第一支波斯商队抵达扬州,用香料换走了五千张飞钱密押票。阿巴斯掌柜摸着票面上的算珠暗记,惊叹道:“这比我们波斯的羊皮契约还精巧,在西域,这票子能当硬通货使!”
消息传到永丰粮行,二皇子的幕僚急得团团转。幕僚长望着堆积如山的粮囤,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再不出手,仓储费就要拖垮咱们!不如低价抛卖,嫁祸给霜枫商号——”
“不可!”护院头领阻止,“二皇子说了,要借夜首辅的手收拾他们。夜霜枫越闹,夜鸿羲越被动,毕竟……”他压低声音,“当年夜夫人的死,首辅大人可是担着干系。”
雪,又下大了。夜霜枫站在闸口,看慕容雪商正在教漕工的孩子们认算珠:“上珠一颗当五,下珠一颗当一,就像咱们的飞钱票,一张能当十文用。”孩子们的笑声混着齿轮转动声,在运河上飘得很远。
他忽然想起在祖祠发现的母亲遗书,上面写着:“商道之密,在于通;通之之要,在于信。”此刻,飞钱密押票正在扬州城流通,预购契约正在农户手中传递,霜枫商号的信誉,正像运河的活水,一点点浸透这冻僵的商道。
是夜,当慕容雪商调试完新做的“算珠密码锁”,夜霜枫忽然取出在破庙捡到的钱印雏形铜钱,与飞钱票上的算珠暗记对比,发现铜钱的九宫图竟与票面上的算珠排列完全吻合。他忽然明白,母亲和慕容雪商的母亲,当年为何要将九印的秘密融入商道技艺——只有让九印扎根在百姓的日常交易中,才能真正避开门阀的搜捕。
雪停了,闸口的琉璃灯在夜色中闪烁,像散落在运河上的星星。夜霜枫数着算盘上的算珠,算的不是今日进账,而是明日要去谈的三家布庄、五家瓷器行,还有即将开通的扬州到泉州的商路。慕容雪商则在绘制“商道九印分布图”,漕印的位置标着霜枫闸,钱印的位置画着飞钱票,盐印的位置……她顿了顿,在琅琊王氏的盐仓处画了个问号。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次不是“小心火烛”,而是漕工们新编的号子:“飞钱转,算珠响,霜枫商号开闸忙,漕工有粮心不慌——”
这号子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昭明王朝商业变革的第一扇门。夜霜枫知道,前方还有钱庄的围猎、盐铁的封锁、皇室的猜忌,但他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朱门里的贵公子,而是手握算珠、心藏活水的商道行者。他的玄铁算盘,将继续在这盛世末年的棋盘上,落下一颗颗改变商道规则的棋子,直到九印归位,直到朱门烬雪,直到商道的阳光,照亮这九重宫阙的每一道暗角。
而在京都的吏部衙门,夜鸿羲对着密探送来的飞钱票,指尖轻轻划过算珠暗记。那是他熟悉的、亡妻当年教他的算学手势。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他忽然提笔,在奏疏上添了句:“商贾之信,可载舟,亦可覆舟。”却不知,这舟,早已在运河上起航,而他眼中的覆舟之险,正是他儿子要掀起的商道巨浪。
五更天,霜枫商号的木门“吱呀”打开。慕容雪商抱着新刻的“商道学院”木牌,准备挂在账房隔壁——那是给漕工子弟上课的地方。夜霜枫看着她发间落着的雪花,忽然想起破庙初见时,她鬓角的木槿花。如今木槿花换成了青铜算筹,却比任何鲜花都更耀眼。
雪地上,新踩出的脚印通向远方,与漕工们、农户们、商人们的脚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条越来越宽的商道。而这条商道的尽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由商贾自己掌控的通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