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翌日,崔慕白暗中和几名蟪蛄游侠去了白之绍所提之处,从里到外一一查遍,虽然白之绍说得胸有成竹,但他们并没发现绿幽身影。
回了霓裳楼,崔慕白一副着了火似的急道:今日,我跑了整整一天,什么陈氏西施,什么宫官馆,我里里外外都查了,别说能钻人的狗洞,我连老鼠洞都没放过一个,可别说绿幽了,什么黄幽、红幽我也没瞧见一个。崔慕白扭头看向白之绍,无奈地道:白楼主,这次,您可失策了。
萧如海立即跟着看向白之绍,倒不是幸灾乐祸,反倒是神使鬼差得有些欣慰和雀跃,原来,他也会出错,原来他也并不是算无遗策、步步为营,倒显得他寻常些,与他们这般普通人更接近些。
却没想白之绍脸上毫无尴尬之色,而是不以为意地打开了折扇,笑了笑,从容地道:崔队副高看我了,我也不过是根据种种线索推断而已,既是人为,便会出错,不过,方才崔队副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崔慕白奇怪道。
长安城虽大,但你们联手蟪蛄组织也查了这些天了,可竟毫无头绪,绿幽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这点确实让人生疑,除非,白之绍悠悠地掷地有声,她易了容。
易容此话一出,如同石破天惊,在场之人皆为之一振,沉吟片刻,却又觉得这种推测合情合理,只有伊真认真反驳道:可是楼主,据我所知,绿幽并不会易容术。
听见伊真这般说,璃香忍不住急道:哎呀,伊真姐姐,你真是天真,我们认识绿幽这么久,何曾看出她善用剑,又何曾看出她是王亭安插到霓裳楼的奸细她呀,璃香边摇头边别了别嘴,故作一脸老沉地结论道,身上秘密太多。
伊真蹙了蹙眉,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坚持道:只是,我记得有一日,姐妹只见喝茶聚聚,话题被你引到了易容这里,她便向我提了几问,那些问题都浅显入门,我敷衍答了几句,她却听得双眼为之一亮,满是好奇,确实不像是会易容的样子。
璃香沉默了,白之绍却轻笑出了声:她确实不会,但不妨碍她身边有人会。
白楼主,萧如海的思绪还停留在璃香所说之话,困惑道,方才,璃香姑娘说绿幽善用剑,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发现了白之绍偏头看向萧如海,赞许笑道,萧长官不愧是金吾卫长官,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任何细节,都逃不过萧长官的眼睛,方才璃香不过随口一说,就被萧长官抓住了关键所在。白之绍突然唰地一收折扇,眼神一冷,眸色一深,恨恨地道,她就是杀死薛令之的凶手。
什么萧如海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惊愕道,她就是那夜杀死薛御史,夺走密疏证据之人
我可没说后半句。白之绍淡淡驳道,正当萧如海心中一惊,以为事情蹊跷,竟另有其人之时,白之绍才嘴角一翘,不紧不慢补充道:不过你也可以这么以为。
萧如海略显无言,白之绍开够玩笑,这才慢慢正色道:眼下不管如何,都必须捉拿绿幽,若是今日一无所获,我还有一处,你们可以去寻寻,只是倘若绿幽真的易了容,再想缉拿她,倒是不好办了。
何处萧如海略一思索,问道。
铺、香、阁。白之绍一字一顿地说。
铺香阁萧如海不知这是何地,只当是卖香粉的寻常铺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长官,铺香阁虽确实是卖香粉起家,可是生意十分红火,他们的香粉和口脂不仅一金难求,就连宫里也时常差宫女出宫采买。
萧如海看着崔慕白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感叹道难怪自己还是孤家寡人,确实是应该,但他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只是疑心忡忡地道:可是这小小香粉,真能引来绿幽她岂是不知有多方势力在全城捉拿她,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她真会为了这一小小香粉就铤而走险
爱美之心,女人天性。白之绍平淡说道,铺香阁之物,长安风靡已久,长安城中女子皆是趋之若鹜,只是我确实并无确凿把握绿幽一定前往,只能全凭运气。
长官,您可还记得咱们当初是如何收买王太妃的宫女椿女,让她替咱们将那话本送进宫去的崔慕白急了,跟着道,全凭铺香阁的口脂……
听崔慕白这么说,萧如海想起确有此事,心中信心暂且增了几分,便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就亲自去那铺香阁守株待兔。
倒不是明日,绿幽最喜欢铺香阁的荷花香粉,此香粉每月二十五日售卖一日,且仅卖十盒,一盒一锭金,绿幽每两月必买一次,萧长官且少安毋躁,再等上两日,方可行动。
萧如海听了,只能按捺下来,说道:行罢,那就两日后再去铺香阁。
萧如海如此等了两日,两日过后,天刚蒙蒙亮,天色还是蟹壳青,街上稀稀松松只有几个起早的路人,而铺香阁比平日早了些时候开门,铺香阁的掌柜瑟瑟发抖,望着率领金吾卫将铺香阁团团围住的萧如海堆着肉笑,不管萧如海吩咐什么,他都一个劲儿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
这已是最后的一条线索,萧如海势必要牢牢把握住。
眼下,金吾卫众人已经分头行事,有的携来自家小娘子,到时佯装成在店中陪同小娘子采买的客人,有的装扮成店里新到的面生伙计,有的成了沿街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有的挑来鲜花,放下扁担,蹲在了地上,有的推着炉子卖蒸梨,还有的坐在对面饭馆外吃毕罗,他们有的将剑藏进竹棍里,有的将刀埋在青梨下,有的将刀裹在一块布里,藏在担子里,逐渐热闹的长安街头,倒有半数是金吾卫。
而萧如海本来在和掌柜的打招呼,让他等下见机行事,倘若他们使了眼色,务必要将那人引进屋里。
掌柜的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连连道:小人明白,小人照办,大人放心。
萧如海欲要还说什么,结果眼尾往对面一瞟,顿时心惊肉跳,他撇下掌柜的,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上了饭馆二楼,走至一桌旁,啪地放下了方才被人推开、与他相望的窗户,骂道:你居然还把窗户支起来,倘若绿幽出现,瞧见了你,岂不是坏我大事更何况,萧如海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这才忍住怒气,压低声音地道,更何况,你是已死之人,为何要贸然出现
我有话要当面问绿幽,不得不出面。白之绍倒是自如,还邀了萧如海一起吃小食,这家的馎饦不错,片如白雪,滑美殊常,幻纱爱吃,时候尚早,萧长官不如一道尝尝。
时候不早了,等铺香阁一贯开门时辰到了,绿幽随时都会来。她一定赶早不赶晚。
哦白之绍倒是奇了,有兴趣地问道,萧长官是如何确定她赶早不赶晚的
白楼主不也和萧某想的一样,才会此刻出现在这里吗萧如海盯着与自己想法如出一辙的白之绍,说道,绿幽一定会尽量避开人多,大概率是铺香阁刚开门或是快打烊之时出现,可她要的荷花香粉一向抢手,所以,我猜她赶早不赶晚。现在该我问白楼主了,你一出现,岂不是天下皆知你白之绍还活着到时,这局面,你如何收场
绿幽若是被你们金吾卫捉住,自然就洗刷我嫌疑,如此一来,我为何不能活还是说,白之绍微眯了双眼,语气陡然冷了几分地道,他不想让我活,我纵使清清白白,亦是不能活了
他哪个他萧如海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王亭
白之绍并不接话,话锋一转地说道:萧长官倘若是怕被牵连,就权当不认识白某,如此便好。萧如海听得又为恼火,正要开口,却看见白之绍抬眼望他,勾着唇角吟着笑,漫不经心地威胁道:只是倘若绿幽真的易了容,没了我们从旁协助,萧长官单凭几分印象,有几成把握能认出她
萧如海觉得大为恼火,当初,白之绍利用他假死,害他欺君罔上,现在却不与他商量,不仅当街出现,还反过来理所当然威胁他,而他更为恼怒的是,他还不得不认同他说得在理,还不得不接受他的威胁,他明明坐着,矮他半身,又大病初愈,身子轻薄虚弱,可抬眼之间,偏偏总有种睥睨天下、气势逼人的错觉,大概是因为他虽然年轻却老谋深算的原因吧。
这白之绍,虽是一身白衣,外表翩翩君子温文尔雅,实则腹里全黑,一肚子坏水。什么是敌是友,似敌似友,我看,能为他所用就为友,翻脸不认就为敌。
萧如海一拳击在桌面上,咬牙切齿地道:权当记着,你小心我秋后算账!说罢,萧如海头也不回,噌噌噌地疾步下了楼,回了对面的铺香阁。
见萧如海怒气冲冲地走了,白之绍不以为意地轻轻笑了笑,将萧如海扣上的窗户又重新支起来了一点,接着继续低头吃馎饦,对面的幻纱倒是忍不住,先开了口,道,楼主何必吃力不讨好。
无妨。暂不为敌,况且,白之绍抬起头,轻轻盯着幻纱,口吻平淡但语气沉重地道,他又是故人之友。
楼主想得周到,是幻纱无知了。猝不及防提到沈胜衣,幻纱垂下了眼,幽怨地道。
他对沈胜衣上心,为他四处奔走,虽头脑不算聪明,但是个好人。白之绍准备结束话题地道,若是可以,我便不愿与他为敌,更何况,他抓了绿幽,对我也是好事一桩,只需坐镇,不用动手,何乐而不为。
幻纱明白。
白之绍视线从幻纱脸上移开,平行移到支起了一条缝的窗户上,望着外面逐渐喧闹的街道,随意打量了一会儿,视线逐渐集中在一头戴帷帽的女子,辨认了半天身形走姿,冷声道:来了。
此女子正是绿幽。
幻纱听了,立即下楼通知沿街的金吾卫。
此时,绿幽步伐匆匆,却还时时留意四周,这条街虽长,但她时常来,本是熟悉的,只是她又忽然觉得今日有些怪异,可到底哪里怪异,她又一时说不上来,绿幽又想,莫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还是买了荷花香粉快快离开要紧,于是伸出左手,往下压了压帷帽帽檐,加快脚程,一头闯进了铺香阁里,便问道:掌柜的,荷花香粉到了么。
掌柜的见对面一金吾卫飞来一个眼神示意,不动神色了然之后,立即堆着笑迎客道,到了到了,自然是到了,而且咱们还有了新花色,这位小娘子,不如也一并看看
不了,我只喜欢荷花香粉,我只要它。绿幽断然拒绝道。
掌柜的顿住了脚步,一时难办,却又立即堆起笑把绿幽往里面引道:那行,小娘子随我来。
绿幽才踏了一只脚,又疑心重重放了回去,警惕地问掌柜道:掌柜的,这荷花香粉是你家招牌,一向陈列在入门口最打眼处,为何今日却收在了里面,更何况,既然有新鲜货,为何我没见到一个,难道,你生怕客人看见了买了去
掌柜的一时又被问住,埋伏在周围的金吾卫纷纷都把手里的家伙丢掉,暗中握住刀柄,欲随时出刀擒犯,幸而掌柜的早有准备,立即赔笑道:这位小娘子果然是老主顾,对我们铺香阁很是了解,只是我们今日不仅到了新花色,还到了一批琉璃镜,这琉璃镜可不是那寻常铜镜能比,自然得小心摆放,也方便小娘子们慢慢试妆挑选。
绿幽见掌柜的说得毫无破绽,又记得早前确实听说铺香阁会有琉璃镜,倒是能对得上,嗯了一声,便跟着掌柜的往金吾卫的方向走了。而与此同时,金吾卫们提着刀躲在四面八方,屏住呼吸,默数着绿幽还剩几步。
绿幽本一心想买香粉,不疑有他,只是她突然从一面镜子里发现了不对劲儿,她看不见对方的脸,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得见白刃闪光,那人正慢慢把刀伸出来,等着她来自投罗网。
绿幽突然回过神反应过来,她方知为何觉得今日这条街不对劲,原来自她从街角出现,到她进了铺香阁,那个卖糖葫芦的都一直站在原地,既不沿街也不吆喝,分明是有诈。
绿幽心思一动,一个转身,夺门而逃,瞬间回到了街上,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对面楼上的白之绍,他一声低呼:坏了!幻纱!
白之绍话音未落,幻纱便已闪身到二楼凭栏处,脚尖一点,瞬间一跃而下。
绿幽身手之敏捷,金吾卫众人始料未及,待萧如海反应过来,立即追了出来,大喊道:捉住绿幽!
众金吾卫纷纷领命,紧随幻纱和萧如海,沿着绿幽窜逃方向奔去。
而这时,绿幽已经扔掉了帷帽,眼下她穿着寻常,脸上又易了容,寡淡的一张脸,让她一下子就泯然于众人,她身形柔软灵活,又专挑人多的地方钻来窜去,金吾卫们逐渐失去目标,胡乱揪着路过的穿着类似的小娘子,就要摸脸看是否还有一张皮。
幻纱虽也与绿幽互道为姐妹,但她除了白之绍和其他三位花厅厅主,一向不与他人亲近,她本来还能跟上,可街道上有一辆马车慢腾腾经过,挡住了她的视线,待她绕过去后,举目四望,也看不见绿幽,俨然是跟丢了。
幻纱想了想,还是继续往前追。
而与此同时,在街道那头,司徒言正在街上瞎溜达,他的司徒府虽被抄了家,阿耶也被人杀了,但好歹阿耶生前为他谋得了驸马之位,在抄家前,又偷偷又藏了不少金银珠宝和银票在公主的别院里,瘦死的骆驼始终比马大,司徒言虽整日游手好闲,但日子过得并不差。
司徒言本来嘴里哼着小曲,看见对面一小娘子神色紧张,疾步走来,他大摇大摆走过去,故意拦住去路,一脸猥琐地坏笑道:绿幽,好久不见啊。
绿幽微微愣住,眼下她已是改头换面,这登徒子司徒言,又是如何认出她的。
绿幽一边从司徒言身旁绕过去,一边抽空回道:公子,你认错人了。
可这司徒言死性不改,哪会轻易放过绿幽,绿幽走至左边,司徒言便拦到左边,绿幽走至右边,司徒言就拦到右边,司徒言流氓无赖地道:我说绿幽姑娘,你别以为戴了张假脸,我就认不出你了,你易得了容,可是你实在是改变不了你这江南斜风软雨浸润出来的柳腰。说罢,司徒言眼馋极了,伸手就要去环住绿幽的腰:别说整个长安了,就算放眼整个大唐,也没几个小娘子的腰细得过你的。
绿幽恼羞成怒侧身躲开,又提心吊胆回头一看,瞧着幻纱和萧如海快要追上了,没工夫与这司徒言费口舌,便换了脸色,凶神恶煞地道:走开。
司徒言死皮赖脸地道:自是不走,我要是走了,绿幽姑娘就该伤心了。司徒言狗鼻子似的嗅到绿幽身上,一脸陶醉地道,哇,你今天,也好香啊……
绿幽羞愤交集,反手重重打了司徒言一掌,大骂道:禽兽无赖。
司徒言如何能忍,他顾不上泛出红掌印的脸,乘绿幽不备,一把揭了她脸上的假人皮,对着幻纱大叫道:喂喂!幻纱,你是不是在找绿幽她就是绿幽!她就是绿幽!
这话一出,幻纱与金吾卫众人迅速围拢过来,绿幽见状,欲势要逃,司徒言见势干脆一把抱住绿幽的腰,却是眨眼之间,整个人又一脸惊悚地自行弹开。
只是这耽搁的工夫,足够幻纱和萧如海等金吾卫急急奔来,司徒言又惊又怕地望了望绿幽,又望了望幻纱,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怕死地选择了闭嘴。
金吾卫众人手持唐刀,训练有素地将绿幽围在中央,萧如海暂未开口,他在等白之绍。
白之绍虽靠假死脱身,但毕竟受了牢狱之灾,大病初愈,脚程比他们稍慢一点。
待白之绍到后,绿幽诧愕过后,森冷问道:你没死
白之绍轻摇扇,慢笑道:我没死,你很失望
绿幽一脸不解:我为何要失望
白之绍直言不讳道:你是王亭的人,王亭要除我,而我没死,你自会失望。
绿幽惊愕片刻,嘴角不易察觉勾起一抹笑,幽幽问道:你知道我是王亭的人
白之绍轻笑反问道:你承认
绿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眼下,她承认与否,都无关紧要了,她继续追问道:你是几时察觉到的
白之绍轻摇折扇,缓缓反问道:如果我说从始至终呢。
闻言,绿幽脸色惨白,不肯置信地道:你是说,从我一出现,你就在怀疑我
没错。白之绍说道:当初,你当街拦截了我的马,哭得梨花带雨,磕得头破血流,求我把你买了,不然你就要被假母拉去配冥婚。
这有何不对绿幽反问道。
白之绍轻笑了一声,反问道:长安街上,贵胄接踵,人来人往,你为何偏偏拦了我……
绿幽立即狡辩道:那日我看你高头白马,装扮不俗,求救于你,有何不妥
白之绍摇了摇头,缓缓道:那日,我是正午时分出街,你卖身价格虽略高,但也属正常,竟还要和他们拉扯如此之久,直到我出了手,你才得以脱身,我看分明是专等我路过,才演戏给我看。
绿幽咬死地道: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当时确实求助无路,才贸然拦下你的马。
不,你不是求助无路,白之绍直接戳穿道,我记得当日,你清清楚楚喊了我‘白郎’,也就是说,才见第一面,你便知道我姓甚名谁……
绿幽不假思索回道:假母曾说,长安城里可以不知当朝宰相是谁,但我们一定要知道霓裳楼的‘白郎’是谁。
绿幽虽然见招拆招,说得滴水不漏,但白之绍不急不缓地一一驳道:既然你是青楼出身,身若浮萍,命若草芥,早知青楼女子不如人,为何还要拦我这个青楼主子去哪个大户人家做个丫鬟下人岂不是更好何故前脚刚从青楼脱身,后脚又重新踏进一家青楼,除非,你就是故意拦我,故意要进霓裳楼。
所以你起了疑,只是将计就计收了我绿幽身形一晃,节节败溃,问道。
白之绍笑而不语。
绿幽强忍着颤抖,继续问道:我在霓裳楼中小心谨慎,从未做过出格之事,王亭也不过寥寥来过霓裳楼几次,你又是从何时确定我是王亭的人的难道……是因为那支带毒的羽箭
不,白之绍微微笑,笑容温柔和煦,仿佛能让冰雪消融,但他的话却让绿幽胆战心惊,如坠冰渊,她只听得白之绍缓缓纠正道:比这更早。
到底是什么时候绿幽走马灯似的回想一遍,恍然道,是他点我跳了软舞《绿腰》的那日
不错。白之绍肯定道。
单凭这一点就断定我与他关系匪浅,白楼主你未免也太过武断,长安城里,喜欢江南女子的软舞的高官,又不只他一位。绿幽游刃有余地回道。
单凭这一点,确实牵强,只是你是否还记得,就是当日,他曾解下他腰间的钱袋扔给了我……白之绍提醒道。
这又如何绿幽一时反应不及。
我记得,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呵,却绣得像是两只野鸭,那针脚,那绣工,我一眼认出是出自你手。王亭何许人也,愿意常服之日挂系这针脚蹩脚钱袋,与你关系如何,自然不言而喻了罢。
绿幽只觉得自己像一只鼠,任凭自己机关算计,仍被白之绍这只猫玩得团团转,再怎么东躲西藏,仍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几番对招拆招过后,只剩下全身颓然:所以,你也知道我是杀死了薛令之
没错。想必薛御史手里不只有能扳倒司徒无忌的证据,也有薛国公他们的。白之绍面上带笑,毫不留情揭穿嘲笑道,他们,害怕了。
绿幽见白之绍悉数猜中,突然全身轻松,嘴角一闪而逝地浮起一抹笑,不再狡辩任何,更何况,她也从未想过抵死不认。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巴不得白之绍猜到王亭身上。
只是,我仍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白之绍略显困惑地道,那晚,你是如何不坏锁而潜进去杀死薛御史的
我为何要坏锁绿幽微扬起脸,道,我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
你之前见过薛令之这点倒是出乎白之绍意料。
未曾。
既然未曾见过,那薛御史为何会主动给你开门
绿幽供认不讳道:王亭告诉我,薛令之奉命回京了,他手握确凿证据,先想利用司徒流云任职扬州都督期间的粮食贪墨案扳倒司徒流云,再向薛国公下手,王亭要我杀了他,所以,那一晚,我敲门后,对他说我正是扬州人氏,七岁时家中遭遇骤变,司徒流云贪图我阿娘美貌,想抢去当小妾,阿娘自然不从,于是一头撞死,以死明志,阿耶只能拆床板为棺,将母亲草草葬于门前槐树下。因树下埋着尸身,那棵槐树开得云蒸霞蔚,连水灾之时也依旧开花,这事儿,十里八乡皆可证明。绿幽回忆着过去,面上微露痛苦之色,似是不想再提,却又只得当众剖开,摊到众人面前,薛令之听闻我亦是受害者,连忙开门把我迎了进来,请我同坐,为我斟茶,请我细细讲述,他同情我,可怜我,却始终不曾轻看我,还说,还说一定会还我公道……绿幽盈盈欲泪,红了眼眶,幽幽叹息道,他是一个好官,可是……
白之绍接过话继续说道:可是他不能活,待他拿出了谏疏,要陈述下你阿娘之事,你却骤然变脸,抽出软剑一剑杀了他。
绿幽为自己仰着头,却为薛令之落下了泪,她装作不知地道:什么软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之绍单刀直入地道:你腰间应该藏了一把软剑。你在霓裳楼之时,不喜穿齐胸襦裙,却时常上穿短襦,下着长裙,应该就是为了方便潜出之时将剑裹于腰间,而你的腰又极细,我们便不曾想过你可以随身携带武器。
听到这里,司徒言指着绿幽大声附和道:不错,我方才碰到她的腰,她的腰间确实藏了剑!
绿幽善跳软舞,也善用软剑,她那把软剑是专门请了能工巧匠为她量身打造,剑身极细,极柔极韧,也极为薄如蝉翼,方便她缠于腰间,待需要时再利落抽出,杀完了人再慢慢收回腰间,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忽略了司徒言,白之绍继续分析道:那夜,你杀害了薛令之,正要脱身,却听见颜回来了,你没有办法,手忙脚乱把证据和密疏绑在身上,但缠剑回腰已然是来不及,你别无他法,被迫将剑往上一掷,你剑法精准,软剑剑身又极细,刚好能从灯笼中空的地方穿过,稳稳扎在梁上,将此软剑完全隐秘了起来,纵使我们与金吾卫勘察过案发现场,但所有人只关心尸体和密疏,都忽略了抬头,自然不会发现外表无异的灯笼内藏乾坤。只是可惜,你当时手一抖,剑一偏,扎破了灯笼纸,时间久了,灯笼纸就自行脱落了下来,才会被我拾到,才会看穿你当时的诡计……
原来,自从昨晚,璃香说了绿幽手上有王亭要的东西之后,白之绍便一直苦想到底是什么,困扰之际,他独自一人在霓裳楼里随意转悠,发散思虑,竟鬼使神差走进了薛令之遇害的房间,这房间自出事以后,尘封已久,一直无人靠近,可他推门进入后,却发现屋中竟掉落了一块灯笼碎纸屑,有一面断裂之处整齐锋利,明显是被利器所割,白之绍捏着纸屑抬头而望,此屋密闭无风,头顶的灯笼也是年头才换过的,还算崭新,既然如此,又为何会无端破损掉落白之绍双足一点,干脆跳上梁去,结果,他在梁上看见了一处极细极窄但极深的凹陷尺寸和薛令之的伤口如出一辙,他将手指附上去,细细摩挲,竟还有一点干涸的血迹,他串联了所有,想到了此种可能。
白之绍继续说道:而当时,你躲在了暗处,你赌颜回一发现薛令之尸体,定会吓得立即冲出房间禀告于我,而无暇查看房间里是否还有别人,然后,你便藏身在二楼的一间空房里,摇身一变,变成了闻声赶来的花娘之一,混在人群里,顺利被我们赶走,待日后再悄无声息重潜回屋,取走了软剑,退一万步说,倘若真被我们发现了软剑,你目的已达到,届时再逃走脱身,也完全来得及。你随机应变,心思缜密,本是尚有回旋余地,只是可惜,还是百密一疏。白之绍可惜道。
绿幽沉默一瞬,怀疑地盯着白之绍道:所以,我疏忽了什么
那个时候,你不该出现在那里。白之绍淡淡地道,我记得那日出现之人当中,有四位花娘说过她们在一屋里玩叶子戏,其余花娘皆有侍夜,皆是与恩客双双出来打探,只有你,前夜并未接客,你的房间离那屋又不近,为何能那么快赶到除非,你就是杀死薛令之的凶手。只是,你当时也确实别无他法,也怕在回房间路上与我们迎面碰上,这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玩了出诡计。
绿幽嗤笑,自然不信:当日出现了那么多人,你为何笃定人群中有我难道你就不会记错
白之绍跟着嘴角勾起了笑,说道:我自小就过目不忘,你为了在裙下带走密疏和证据,一改往日打扮,穿了件绿底黄花的齐胸襦裙,我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所以印象尤深,我猜,你当时别无他法,应是直接手执软剑进去,可惜即便如此,薛令之还是对你没有设防。
他不是没有设防,只是我随口胡诌说我刚刚舞完软剑,便来见他,他怔忪了两秒,可怜我柔弱,还是信了。
白之绍又问道:倘若薛令之是你依王亭之令不得不杀,那八仙宫的老道士呢,你与他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杀他还屠杀满观九人,连六岁幼童都不肯放过
绿幽恍惚想起,那个雨夜,道士王净廉也曾这么问过自己,他问道:你我素不相识,贫道一心向善,从来没做过亏心事,你为何要杀我
她记得她当时嗤笑了一声,骂道:哼,好个素不相识,又好个一心向善。还是说你该仕则仕,该隐则隐,为的就是避免杀身之祸。臭道士,拿命来!
回忆至此,绿幽眼中怨念似要四溅而出,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他、该、死!
幻纱听不下去,只想速速解决,于是举剑对绿幽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让我们见识见识那把软剑吗说罢,便提剑朝绿幽打去。
绿幽敛眉迎敌,逼迫之下,不得不抽出那把软剑。果然和白之绍猜的一模一样,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冷冷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