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落日熔金,山风横扫,众人早已如潮水般散去,只剩幻纱留在原地,看着漫天纸钱,仿若白蝶蹁跹而落,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之前,还用力而悲伤地轻吻着黄土。
幻纱想,今年雨水充沛,气候适宜,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覆满青草,如今她在外头,他在里头,也不知他在里头会不会冷,怕不怕黑,没人陪他说话,会不会寂寞,不,他怎么会怕呢,他若是怕,自然就舍不得死了。
他虽没负她,亦是负了她。
她无法自欺。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抽刀断水,好好送完最后一程,她便败身而退,从此,恩怨明,情意尽,她是茕茕疏影,他是飘零故人,世上再无沈胜衣。
又过了一炷香,天色实在是晚了,璃香放心不下,虽最怕神神鬼鬼,还是壮了胆子牵了马来接她,幻纱将剩余纸钱一撒而尽,缓缓起身,看最后一眼之时,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没入浅草,接着,幻纱翻身上马,与璃香并肩徐徐而归。
一路上,璃香几欲开口,端了幻纱脸色,又生生给吞了回去。三番五次之后,倒是幻纱先说了:璃香,不用担心我,我想通了,就会好的……
璃香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楼主,楼主很担心你,旋即又补充道,我们也担心,只是楼主更担心……
幻纱叹息一声,低低地道:这几日,难为你们了。
璃香也跟着叹气:我们倒还好,不过是跟着演了几场戏,倒是辛苦你和楼主,也不知道那萧如海出的什么馊主意,让楼主好生受苦,差点真死在那金吾狱……
璃香喋喋不休地控诉着萧如海,幻纱听了些,又像是没听,只觉得璃香的声音绕啊绕的,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只是没什么心思去细听,心里只想着楼主今日醒来之时,恰逢沈胜衣下葬之期,她一直守在殡宫,无法赶回霓裳楼,也不知楼主到底如何了。
想到这里,幻纱催了两鞭,纵马疾驰,将斜阳甩在身后,待回了霓裳楼,前楼后院已一盏一盏上起了灯,她回了房,匆匆更了丧衣,便踏阶而上,款步上了三楼。
待幻纱推开房门,一越过屏风,便猝不及防对上白之绍的眼,她不知他痴痴望了多久,又巴巴等了多久,一时之间,两人呼吸渐滞,目光勾连,难解难分,四下寂寂无声,唯有风动透露着心声。幻纱只觉得,这,这房中物是从前物,眼前人是旧识人,仿佛与从前般无二,又仿佛哪里不一样了。哦,大概是了,楼主嘴唇白了几分,脸上有了伤毁了容,幻纱多想轻轻触碰这伤口,想问他到底疼不疼,只是,她实在抬不起手。
过了许久,白之绍先打破静谧,明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无法免俗地问道:幻纱,你还好吗。只是,他语气温柔,似细语呢喃。
幻纱一怔,若是对着璃香与伊真,她自是会应还好,独独对着白之绍,她不愿半点欺瞒,白之绍的询问,反倒像是开启了开关,她的故作坚强,她的难以启齿瞬间支离破碎。幻纱泪水盈盈,连串滚落,呜呜咽咽道:楼主,我不好,很不好……他不要我了……楼主,胜衣他宁愿死,也不要我了……
白之绍见幻纱哭得这么伤心,实在心疼极了,她总说曲高和寡,冷漠无情,白之绍却觉得虽清冷了些,但心若白纸,最为难得,她认定主仆有别,他便主仆有别,她要一板一眼遵令,他便一板一眼施令,她要至亲至疏距离,他便至亲至疏距离,只是眼下心慌得很,他颤抖着双手,尝试着抱她,最终,他抱住了,原来她身子这样冷,这样薄,瞒了这么久,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不是的,白之绍心如刀割,抱得愈发紧了,恨不能将幻纱嵌进自己身子,连声轻柔安慰道,沈胜衣他……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你太好,他要不起了……你太好,他配不上,便不敢要了……
是这样么幻纱身形一滞,她望着白之绍,泪眼凄凄,神色茫然,仿若仍不敢信,喃喃追问道,胜衣他……真的是这样么
他面有动容,轻叹道,从某些方面说,我佩服沈胜衣,干脆利落,是条汉子。
幻纱闻言惊愕,死死盯着白之绍道:所以,你也赞成他,是么……
是。白之绍应得从容澹然。
幻纱泪流满面,揪着心苦苦追问:倘若是你,你也会这般做,是么……到了尾调,连声线都颤抖,她明知答案,却还要赌一个无法意外的意外。
是。白之绍眉眼低垂,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儿,他静静端详她,此时,她的泪水盈盈,她的哀怨幽幽,皆是为他,而不是为那沈胜衣。白之绍嘴角一翘,满足极了,轻笑道:所以,幻纱,你要保护好我,你知道的,我身子骨一向弱……
白之绍眉眼未动,大言不惭,他武功虽不如幻纱,但也不弱,只是幻纱关心则乱,名正言顺让她多关心关心他。
白之绍虽以一招假死金蝉脱壳,但也在金吾狱受了鞭刑,幻纱听了,连忙关切道:楼主,身子可是有异
饥肠辘辘,白之绍反问道,这算有异还是无异
楼主还未用晚膳幻纱回首一瞧,桌上果真还放着热气余余的饭菜。
你没回来,我怎会有胃口。白之绍款款落座,抬眸看了干站着的幻纱一眼,漫不经心吩咐道,既然来了,便陪我用膳吧,我记得,我被王亭卸了左右肩膀,是吧……
楼主,幻纱顿时了然,他刚刚一举一动皆是自然,分明肩膀已被接好,他定是知道她这些天粒米未进,才找了这借口,让她吃下东西,只是她饿了许久,实在没胃口,便轻轻拒绝道,我吃不下……
幻纱,白之绍也不勉强,只是看着幻纱,与她商量道,多少吃些罢,我约了萧如海,我们还得为沈胜衣报仇……
一语道得幻纱又无声落泪,沈胜衣年纪轻轻,却死得不明不白,死后不仅无法以真面目示人,连墓碑都暂时无法竖立。
楼主说他肩膀被卸了,便是被卸了,幻纱伺候完白之绍用膳,自己盛了一碗人参鸡汤,黄澄澄漂满油花,她却难以下咽,喝到嘴里,全是苦的,最后,干脆像喝汤药一般,仰头一饮而尽。
见幻纱如此这般,白之绍也不再安慰,起身去一旁煮茶,他觉得多说无益,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斯人已逝,凡事有度,再伤心三五日,或许要再长些,要个三五月才会好,但总归不会是三五年。
他有的是耐心,陪了她这些年,再等个三五月,自然无妨。
白之绍正好整以暇等着水沸,却听见走廊上响起细碎杂沓的脚步声,与幻纱互望一眼,说道:他们来了。
语罢,外面有人敲了门,待白之绍应了声进,萧如海几人便有前有后地进了屋。
白之绍一见萧如海,速速起了身,走至人前,屈膝抱拳而跪,道:之绍谢过萧长官救命之恩。
一语罢,在场所有人纷纷跟着拜谢,萧如海连忙把白之绍扶起:受之有愧,白楼主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白之绍顺势起身,请了萧如海一同落座。
一落座,幻纱自然而然地接过煮茶,萧如海便心有余悸地叫道:你那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成了,确实能骗过所有人,但你未免也太大胆了,竟敢当着王亭耍把戏。
我哪里是当着王亭耍把戏,白之绍明媚一笑,但眼角却是冷的,我分明是把他当猴戏耍,让他亲手杀了我,还亲自为我作证,倘若日后真有什么,他自然最脱不了干系,萧长官,你说是吧……
这是自然。萧如海如实道,这也是我与你合作的前提。
原来,六日前,萧如海率了一众属下突访霓裳楼,人人全副武装,手按佩刀,神情肃杀警惕,处处透露着不好相与和诡异,下人如实禀报之后,白之绍吟思片刻,虽不知萧如海为何而来,但还是折返三楼,取出一药箱,里面满满当当的各色各式药瓶,这些药都是若桑离开长安前,有备无患而留下的,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白之绍倒出一颗药丸揣在身上,此药名为大力龟息丸,服下之后,气息脉相渐无,仿若已死,时效三日,不能再多,三日之后,药效一过,便会苏醒。
萧如海当众带走白之绍,让他下了金吾狱,却感念恩情,从未与之用刑,只是三日前,他听到了风声,说是王亭会亲自提审白之绍,一时之间,局面翻转直下,不可谓不凶险。
萧如海这才火急火燎叫了几个金吾卫心腹赶至狱中,先行一步夜审白之绍。
白之绍只当是萧如海不敢违令,起了杀心,却见萧如海丢了件旧囚衣过来,上面破败褴褛,血痕浸染,斑斑条条,烛火下更是可怖,白之绍心中大奇,问道:这是……
好不容易找来的,快换上。萧如海望向牢门外,催促道。他虽为金吾卫长官,但金吾卫当年差点血洗全门,后又被人虎视眈眈,几经波折本就存活不易,王亭又曾短暂掌管过金吾卫,眼下谁知金吾卫里有没有他安插的眼,人人都有一张皮,谁知皮下是人是鬼,他自然也只能小心行事,如履薄冰,不得不处处防一手。
抽,自然得真抽,不然,身上全须全尾的没一处伤痕,王亭自是不信,到时告到御前不说,白之绍也少不得一顿折磨,索性真受些伤,再点了穴道假意晕厥,指不定还能躲过去。
萧如海找来施刑之人,本是资质平庸之辈,按理说,是进不了金吾卫的,可偏偏他祖上有一门绝活——抽鞭子能伤皮不伤骨,在这如今的金吾狱,倒是很是用得上,萧如海这才破例收了他。
萧如海说得在理,白之绍却是勾唇笑了:我算是听出来了,萧如海,你还是想揍我,开罢玩笑,白之绍顺理成章地引出他的计划,只是,你虽好心,但王亭心思深沉,一向狡诈,你这点把戏,怕是瞒不过他,我有一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你可否助我……
萧如海疑惑道:什么计
白之绍不解地复述道:我方才说过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我需要一节血肠,这个,你们金吾卫也有吧
萧如海一个眼神示意,崔慕白便夺门而出,去寻那血肠,萧如海深吸一口气,这才回头问道:你这是要假死
没错。
一炷香以后,崔慕白总算拿来几节灌了鸡血的羊肠,还兴奋地问道:要的就是这玩意儿吧这玩意儿倒是不难寻,只是既然拿了,自然多多益善,等下才能演得更真些。
白之绍捏了一个在两指间,此招本为杀手或者死士自尽手段,肠子里灌毒,藏于齿间,必要时自行咬破,立即身亡,只是这些羊肠里藏的不是毒,而是鸡血罢了,他嘴角噙笑,带着一丝玩味地道:既然要我死,我就当着他的面死,而且还是,被他亲手杀死……
你竟要这般萧如海有些头大,他忽觉事态有些滑脱他的掌控,不该帮这白之绍了。
你放心,你那伎俩破绽百出,但再加上我的假死之药,便可瞒天过海,白之绍先将羊肠藏在齿间,支着左腿,膝盖撑着手肘,以手支着太阳穴,微扬着头,对着萧如海亦庄亦谑地推演道:他来,应是想定我的罪,好让那皇帝杀我,但倘若我被他失手杀了,他定会方寸大乱,这时,由你在一旁推波助澜,他定会把注意力转到你身上,自然很难想到我是假死,只要你能护住我身子,将我送回霓裳楼,此计必成。
烛火一点点燃下去,萧如海低着头看白之绍,半晌都未说话,自是不肯的,他虽免了白之绍皮肉之苦,但他并不想帮他假死,他堂堂霓裳楼楼主,难道甘愿委身在三楼里,一辈子不再见光更何况,金吾卫本就是天子心腹,一向唯圣人是从,如今白之绍要他欺君罔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东窗事发,白之绍还可抽身而退,蟪蛄组织可护他周全,江湖也可供他浪迹,可他呢,金吾卫上上下下呢。
假死的是我,被蒙骗的是你,上奏皇帝的是王亭,这局怎么看,你都可以置身事外,你又何惧之有白之绍见萧如海不为所动,轻轻笑了笑,循循善诱道:刺杀一事,你虽知道是谁做的,但我若不出手帮你,我想仅凭你们金吾卫,很难破获此案吧……闻言,萧如海双眼一亮,白之绍见鱼上钩,轻而短促地笑了一下,继续道,你帮我脱身,我帮你破案,到时,加官进爵也好,赏金封田也罢,都是你的,而我,既然无罪,自然可以堂堂正正现身,此计确实有利有害,但确实也是一本万利……
烛火摇曳,燃到烛芯,溅得轻轻噼啪一声,人人屏息凝神,等着萧如海回应。
白之绍见萧如海虽眉眼松动,却似有踟蹰,仍咬死不松口,又等了良久,耐心已尽,白之绍一咬牙,愤懑道:沈胜衣昨日死了……
什么萧如海身形一晃,虽一直都知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当真来临,整个人还是如遭重击,久久未信,他哆嗦着嘴唇,重复问道,你是说,沈胜衣,他死了
我要你与我揪出凶手,还我清白,再重击王亭,你还不肯决断,你身为沈胜衣长官,他生前左一个萧长官,右一个萧长官,崇拜你,尊敬你,唯你命是从,你到底想不想为他报仇倘若他泉下有知你这般犹犹豫豫,你良心何安难道,你就任由王亭随心所欲,残害了一个沈胜衣,今日又轻车熟路来残害我你就是这般为兄为友,为官为司的吗
不,不……我不是……成交……萧如海满面羞愧之色,反复念道,我和你成交!
于是,按照计划,白之绍结结实实挨了些鞭子,打得几处皮开肉绽,却始终未吭一声,见差不多了,那金吾卫便换了架势,虽抽得响亮骇人,白之绍嘴上也喊得热闹,似是索命厉鬼不依不饶,惹得崔慕白站在外面把手,还三番五次往里瞧,见白之绍面上无痛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听到王亭来了,白之绍便立即吞下大力龟息丸,其间又几番蓄意轻蔑,言辞冒犯,勾得王亭发怒失智,白之绍趁机咬破血肠,众目睽睽之下闭脉假死。
待萧如海领回白之绍假死之身,便趁夜移交给了霓裳楼,因服下大力龟息丸,得假死三日才醒,他们才会将假死之身停在殡宫三日,大大方方让所有人前来观瞻,让这些人一一为他们作证——白之绍是真的死了。
待到下葬当日,殡宫中亦有道士彻夜掌灯,抄写超度经,待寅时了,最是困意浮绵之际,他们先用迷香迷晕了道士,才将白之绍换成沈胜衣,这时,已停尸三日,沈胜衣脸上又覆了伊真连夜赶制的人皮面具,沈胜衣虽与白之绍身形有别,但到了这时,自然无一人去细辨真伪,待白日里,时辰一到,便按流程奉尸入棺加盖了。
白之绍心中五味杂陈,要不是沈胜衣死得恰逢其时,他也无法使出这招金蝉脱壳,也只能盼望着能早日洗脱嫌疑,才好为沈胜衣竖立白玉墓碑,再郑重拜上三拜,只有让王亭付出代价,他的那些困苦,才不算平白遭受。
在场所有人都百感交集、脉脉不语,房中只有沸水噗噗声,幻纱煮好茶,与众人分饮后,自觉落座离白之绍最近的空位上,萧如海心中有事,端着茶盏,却不肯入口,复而干脆放下茶盏,皱眉道:我有一事,苦思很久,仍然不解,你说刺杀圣人一事,是那王亭自导自演,与你蟪蛄组织无关,可他们又是为何才会选中你们当那替罪羔羊
或许是我平日恶行昭著,人人得以除之,白之绍神情飞扬,嘴角牵着意味不明的笑,也或许是我太聪明,怕被我瞧出什么端倪,只是这一中毒醒了,他便确定我真的瞧出来了,所以才立即进宫请旨,欲我速死。
是什么端倪萧如海心中惊骇,连忙问道,你救了他,反而让他更想杀你
白之绍饮了一口茶,笑得云淡风轻:正是因为我救了他。他很清楚,解药是在绿幽手上,而能猜到他和绿幽这层关系的,这人不应该是你,而是我。
所以……萧如海恍然道,他醒了,自然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才会赶尽杀绝,怕你知道得更多,也怕你泄露得更多,只有一个死罪之囚,才翻不出多大浪花。
没错。那日绿幽逃了,他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才会到金吾狱一则是为了置我死地,二则是亲眼察验,看你知不知情,知情多少。
听到这里,萧如海如坐针毡,连忙觑了觑伊真一眼,见她笑容疏淡清浅,似在笑话自己浑然不觉,显然是都听进去了。萧如海丢了面子,连忙找补道:说到绿幽,崔慕白这几日都在那屋子守着,只是没人回去过,后来,他们亲自又下了那密道,说是密道不长,那头通往开化坊一山林密草丛,山下便是一小巷,估计是脱身逃命之用,另外,我还派了一队心腹日夜监视着薛国公府,眼下捉住绿幽是关键,她除了霓裳楼和薛国公府,应是无处可去,守着薛国公府,说不定能捉住绿幽……说罢,萧如海又忍不住看向伊真,只见伊真素手皓腕,本来在饮茶,收到萧如海目光,抬眼相望,四目而对,也没有打算移开,倒是萧如海实在承受不住,先面红耳赤地收回视线,只是……好像瞧见伊真在低头的那一霎,笑容愈发深了。
白之绍倒是没有察觉这两人的送眼流眉,认真思忖了片刻,才道:想得虽是周全,可所谓狡兔有三窟,单单查个薛国公府显然不够,还得摸查他们名下产业,看绿幽是否藏身其中,我总觉得,三日过去了,绿幽还未现身,再去找,怕是不好找了……
可是我们没有圣谕倚仗,又无凭无据,只是猜测便要去查,查的还是堂堂薛国公,此事自然不可声张,我只能找几个心腹暗中去办这事,那薛国公有权有钱,产业遍布长安,粮、马、典当、丝绸、茶叶、瓷器、香料、园宅、店铺、金银玉器,据说还有私盐,我们人手太少,确实棘手……倘若真能扳倒薛国公,倒还好说,只是即便他们查出个绿幽,王亭一向善狡辩,有的是法子将自己摘得干净,说不定就是白忙活一场,要是还什么都查不出,才是将他们里外得罪个死,怎么看,都是不查,反而比查要好,或许,这趟浑水,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趟。
白之绍自然知道萧如海为难摇摆之处,却偏偏勾唇一笑,左眼他顾地道:说棘手也不棘手,不就是缺人手嘛,萧长官是忘了我们蟪蛄组织吗。
这萧如海一时愣住,早前,他几次来霓裳楼请蟪蛄组织助他一臂之力,白之绍都一一婉拒,眼下,却突然主动松口,愿意搭手相助,只是,这时来这蟪蛄组织,倒不如不来。一时之间,萧如海拒绝不是,应答不是,想着要是他那日当真死了,刺杀一案虽悬而未决,但总归圣人心里可以过意得去了,只要圣人过意得去,这案子也可以心照不宣地算是解决了,可惜,他王亭设计了一招假死脱身,还把他拉下了水,事到如今,他反倒是骑虎难下了。
白之绍倒也不急,慢慢饮着茶,等着萧如海回答。这浑水,行至中途,靴袍已湿,再想上岸,怕是不成。
果然,白之绍一盏茶还未饮尽,萧如海就回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先谢过白楼主了。
白之绍扫了萧如海一眼:萧长官客气,萧长官对之绍有救命之恩,尽点绵薄之力,理应如此。
萧如海脸上表情复杂难辨,他怕白之绍又会生出什么事端,寻了天色已晚,茶已喝了的由头,便要起身溜走,白之绍自然跟着起身送客,只是萧如海刚打开门,就听见白之绍不紧不慢地啊了一声,萧如海心中一沉,随即转头,却见白之绍目光熠熠,意味深长地淡声笑道:之前萧长官说我这招假死能骗过所有人,自然也包括大明宫里的人……萧长官,你说是吧……
那是……自然……萧如海顿时毛骨悚然,他忽然觉得,之前鬼迷心窍帮了白之绍,怕是凶大于吉,自从帮他成功假死,就步步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白之绍尚且能以身作局,引王亭入瓮,陷他欺君,更何况是他小小一个金吾卫。
萧如海头也不回,脚步未停,轻巧跳上后院的围墙,头顶月朗星稀,街上有打更人在敲锣巡夜,原来已是子时。
萧如海向前奔了数十米,一个纵身,便翻了出去,落了地,长吁了一口气,这时,萧如海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激出了一身的冷汗。
白之绍,此人心机无双,是敌是友,怕是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