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日酷暑难消,行走一会儿便如炊汗如雨,崔慕白准备在霓裳楼讨盏热茶喝,歇歇脚,再打道回衙。
此时,霓裳楼庭院中置有一水车,水激扇车,风猎衣襟,四隅激起凉气,不烦人力,却满楼皆风。院中檐下吊挂茉莉、丁香、紫藤香球,迎风盈动,暗香满楼,十分附庸风雅。
近日,长安冰雪价等金璧,但霓裳楼每需冰雪,论筐取之,不复偿价,楼里冰饮盛行,如乳酪浇樱桃,酥山,冰棍、冰屑麻节饮,每日供不应求,还有许多生津解暑的饮子,如五色饮、五香饮、碧芳酒、含风酢、五术汤、冷云浆、杜若浆、枸杞茶、乌梅浆,皆是凉物。
伊真端来一盘酥山,此物味兼金房之蜜,随玉箸而必进,非固非稀,似凝似飘,触皓齿轻抿而咽,是津是润。故而有人称宴上虽珍膳芳鲜,而酥山奇绝。且制作酥山颇为繁复,先制乳成酪,酪再成酥,素手淋沥,直到酥成醍醐,酥底洁白无瑕,再滴花果等物,将之盛放在冰面上即成山成峦。
因此,酥山一向得是仕宦之家、香缨之族才能享用。
萧如海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易察觉地皱起眉,拦下道:伊真姑娘,有热茶吗我们喝盏茶就够了。
这么热的天,岂能用一盏热茶打发。伊真轻拂长袖,手腕微翻,执玉箸舀出一垒形似山峦的贵妃红放置盏中。
伊真姑娘,今日我们虽穿着常服,但也是公职在身,只需给我们两杯粗茶消消暑即可。萧如海坚持道。
那好吧。伊真也不再坚持,放下玉箸,倾身提起茶壶给萧如海倒茶。萧如海立即抱拳道:多谢伊真姑娘。
崔慕白见伊真要给自己倒,忙不辞抢过去,笑道:我来,伊真姑娘,我自己来。
崔慕白自行添了茶,因着实渴了,仰头一饮而尽,只感觉舌尖浓酽,差点烫到。璃香路过此处,忍不住嗤笑一声水牛,便捧着槐花转头去了后院小厨。
伊真与萧、崔二人无话可聊,遂跟着璃香而去。
璃香在厨房大显身手,准备亲自做槐叶冷淘吃。槐叶冷淘乃采青槐嫩叶捣汁和面,做成细面条,如千万银缕垂下,煮投后放于冰水寒盆中浸漂,拌油冷藏,再加以鲜芦笋与作料,食时颜色鲜碧,芳香可敌兰荪,清新适口,十分消暑。
伊真觉得无趣,见璃香取槐树嫩叶,掐尖儿洗净,便学她模样照做。
璃香拿了束槐花笑道:这槐花倒是极称你,都是纤纤细细,白白清清。
伊真瞧着璃香,她一贯穿红,头上也只簪浓艳鲜花,譬如牡丹、海棠、荷花、石榴与芍药,从未珠围翠绕,晨起簪花时,总是在院中剪了哪枝就哪枝,喜红则红,爱紫则紫,一向随心插戴,烂漫自在。
也不像她,只簪玉,只穿白。
伊真心思一动,说道:既然极称我,不如你帮我簪一枝罢。
我来帮你。璃香便帮伊真簪那槐花,凑得近了,伊真疑心闻错,干脆把整束槐花放在鼻端轻嗅,眉头一皱,深觉这事并不简单,随即拧眉问道:这槐花你是从哪里摘的
璃香不解地道:八仙宫啊。
它树上有什么,树下有什么,周围又有什么
树上就是槐叶槐花呀,树下有口井,周围皆荒草,荒草掩荒井,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荒井
没错,我们看过了,确实就是荒井。荒了很久的,没水,已废。
可是这槐花有硝石与硫磺味。
什么璃香吓得手一抖,槐花整束掉在地上,璃香又害怕地接连踩上几脚。
璃香把花踩得稀巴烂了,才想起该把这事告诉萧、崔二人,于是花容失色地拉着伊真,赶紧折回了前厅。
见伊真走而复返,璃香又慌慌张张,萧如海原本心中还以为怎的,听了此事,皱起的剑眉旋即放松,反问道:果真
伊真姐姐说的,自然没假。璃香微微不服,反问道:你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若是当真,萧如海笑道,璃香姑娘倒是歪打正着了。
什么歪打正着,是我本就有所怀疑,这才折了几枝回来,果然一切都不出我所料,一切尽在本姑娘掌握之中。璃香双手叉腰,微扬发髻,大言不惭道。
众人相视而笑,也不揭穿,任由璃香说着大话。
如此,那我们只能再探八仙宫了。萧如海起身道。
我也去。伊真跟着说道。
你萧如海看向伊真,疑声道,想着虽不是午后,但楼外依然又热又黏,她身子骨弱,何必奔波。
萧长官可别忘了,我在姊妹四人当中,虽然武功平平,可易容术需要与各种药水打交道,因此嗅觉过人,闻出常人难察之异味,绝非偶然。伊真不知萧如海心里所想,只以为是嫌弃她拖后腿,是个累赘,继而轻扬黛眉,一丝嘲意覆上了唇角萧长官,不是就一直没有闻出吗。
萧如海倒是也不恼,痛快抱拳道:那辛苦伊真姑娘与我们跑一趟了。
伊真淡淡回道:好说。
于是,几人骑上快马,提缰轻呵,双腿一夹,一路策马疾驰,向那八仙宫而去。只是行至中途,伊真却突然勒马调头,与萧如海道:我忘了一物,得去取回,你们且先行一步,待会儿八仙宫回合。
伊真说罢,便与众人分道扬镳,催马折回霓裳楼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崔与璃香三人再次来到了八仙宫,这次,他们目标明确,直奔那口荒井。
见来了人,有夜鸦扑着翅膀,停在槐树上,阴沉沉地觑着来人,哇哇地怪喊几声。
三人看着四周荒草没腿及膝,被风一吹,沙沙作响,地上铺着的槐花雪被吹起又落下,其间伴有昆虫沉吟,而那口荒井淹没其中,不走近,很难察觉。
三人聚在井口,萧如海蹲下身,捻了点井边的土在两指间,放到鼻下使劲嗅了嗅,断定道:不错,是硝石。
闻了,崔慕白连忙掏出火折子,吹亮往井里一探,只见井里黑黢黢的一片,倒是无常。
干看无益,我得下去探探。萧如海一边卸刀,一边道。
崔慕白正欲制止,却听见门口有人道:既然要探,怎能没有此物。话音未落,伊真举着长绳踏门而来,只见她清风拂面,眉眼栩栩,两汪池塘犹自清亮,大概因一路赶路,双颊沾染胭色,稍显生动娇俏几分,而在她背后,正停着今日最后一缕缱绻霞光。
伊真姐姐!璃香喜道,连忙奔了过去。
方才听了璃香一番描述,我猜蹊跷应是在这枯井之中,才会半路折回取这长绳来。伊真说道。
还是伊真姑娘想得周到。崔慕白嘿嘿一笑,夸叹道。
怎么样,萧长官,许我跟来,没错吧。伊真望着萧如海,想得个肯定。两人四目交织,萧如海心神一震,仿若是三百禁街鼓砰砰敲在他的心上,久久不能自已,对看两汪粼粼,萧如海最终轻笑抱拳道:伊真姑娘言之有理,行之有方,萧某确实心生敬佩。
见萧如海如此抬爱,璃香凑近崔慕白耳畔,好奇道:今日萧长官为何如此奇怪。
崔慕白脸红耳热,小声嘟囔道:自然是,和我一般,心,心有……他拳头蜷紧,支吾半天,也不敢说完心有所系四字。
璃香瞪着圆眼,见崔慕白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完整,还以为是他接连奔波中了暑,冷不丁突然凑得极近,用掌心贴上崔慕白的额头,直直看着他,认真奇怪道:不曾发热呀。
崔慕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喉头艰难滚了滚,吞咽无声,更是无法开口了。
而在璃香看来,这才一眨眼工夫,崔慕白好像病得更重了,奇怪,真奇怪。
萧如海看在眼里,替崔慕白淡淡解围道:时候不早了,快做正事吧。
璃香这才摒了崔慕白,凑到了伊真身旁,崔慕白忙跟了过来。
四人对望着这口枯井,伊真疑心道:我有一问,这井看似枯了许久,八仙宫道士为何不修缮,否则,他们平日如何取水
我们第一次排查时便查过了,我猜,他们应是钱财匮乏所致,观中四处破败,殿中灵宝天尊、道德天尊未施彩衣,元始天尊也才施了一半,幸而八仙宫本就临渠,他们应是舍近折远,取渠水饮用。于是,这井废了,便就是废了。崔慕白一边帮萧如海系绳,一边分析道。
有理。萧如海评价道。
听了长官评价,崔慕白嘿嘿一笑,却见伊真自行上前,为萧如海前后仔细检查一番,这才放心道:好了,萧长官,下去吧。
多谢伊真姑娘。
崔慕白刚刚得了肯定,犹身在絮端,飘飘然然,竟而眨了眨眼睛,有胆饶有兴致地开长官玩笑道:长官为何只谢伊真姑娘。
对啊,拉着绳子另一头的璃香不满道,等下辛苦的可是我。
萧如海看了一眼伊真,见她神色自若,冷清如常,不敢再看,也懒得和璃香解释,回头一纵,跃进了枯井之中。
这井直筒土壁,部分砖砌,井宽约三尺,萧如海落了底,顿觉眼前黑灯瞎火,吹亮一支火折子,举之环顾四周,见无异常,便低头看底。
这井中泥土与井外别无二致,可是这土明显被翻动过。
若是真如废井,按这程度,井底应杂草丛生,可眼下,杂草被锄,有的拦腰截断,有的根子外翻,表土与深土颜色不匀地混着,空气中隐约有股土腥。
萧如海浑身颤栗,这些天了,从未离真相如此之近,金吾卫,总算洗刷有望了。萧如海激动得手抖,将火折子插土直立,便奋力刨了起来。
刨了一会儿,萧如海从黑尖靴里掏出一把短刀,刀身贯没泥壤,一插到底,手中回馈的触感让他笃定下面埋了东西,而他,是割破了什么。
萧如海愈发兴奋,摒弃短刀,继续往下刨,不消一会儿,他便见到了最上层的东西,他对着火光微微辨认,竟是一层油纸,油纸乃油中浸泡过的韧皮纸,水滴其上,只见水滴滚动,纸却不被浸湿,常用于制作雨伞与窗纸。萧如海遂用刀尖挑起划破的口子数了数,大概有十余层,又用刀尖缓慢伸进口子,颤巍巍掏出一点黑褐色粉末,井中硝石味立即渐浓。
萧如海借着火折子分辨,心道,果真如伊真姑娘所说,这底下确实藏有硝石,不仅如此,还有硫磺与木屑。
只是一时之间,他不知道私藏的量有多大,单凭一把短刀,一双手,一个火折子,如何把这枯井翻个底朝天,况且若大动干戈,被私藏之人察觉,便是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了。
无论如何,这条线索万万不可断。
萧如海心思一念,索性解了腰间绳索,绳头沿井壁垂直地面,一手按住后,抬头对璃香喊道:璃香姑娘,烦你拉直绳子。又对伊真喊道:伊真姑娘,烦你在绳至井口位置做个记号。
关键时刻,璃香没有多话,而是知道萧如海自有他的道理,便与崔慕白二人一人绷紧绳索,一人查看是否垂直,而伊真双手空空,如何做记,别无此法,干脆轻拂朱唇,指尖沾了口脂,勉强在绳上标了一记。
直到听到伊真说好了,萧如海才直起身,刨回泥土,略微踩实,把井底恢复了八九成,高声喊道:我要出来了。便左手攀着长绳,双脚轮番点着井壁借力,轻巧飞出了枯井。
一落地,萧如海便低头丈量绳索长度,而璃香却前来算账道:长官,如此大费周章标下此记,还弄花了我伊真姐姐妆容,解释解释罢。
萧如海看了看伊真,见她双唇如撷了两枚春水花瓣,虽残缺,但仍美,便仔细解释道:长安的井一般井宽三尺,井深两丈,便可出水,可这记号离我方才所执的那端绳头约莫只有一丈二,井底的火药量,实在惊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吓了一跳。
长安城中竟藏有如此大量的硝石硫磺,用作什么,用于哪里,就连遍布整个长安城的蟪蛄组织都一概不知,竟能被瞒天过海至斯,如此可怖。
伊真皱眉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回去禀报楼主。
我也去。璃香连忙跟道。
于是,几人陆续从八仙宫退出,快马扬鞭,一路疾驰返回霓裳楼,只剩下八仙宫在风声依然。
在民间,硝石本可流通,若全禁断,不宜也者,所以也会贩卖,但绝不轻易卖,不了解底细的更不卖,店铺也会将购买者姓甚名谁,用量多少一一登记在册,但这么大量的硝石,明显不行。
听闻,白之绍久久缄默,只击扇在掌,慢慢踱步,心有凝,而言未发。
楼主,闻了此事的幻纱也赶紧过来会合。
只喊了一声,白之绍立即明了幻纱担忧所在,他温润一笑,道:不必担心,蟪蛄组织遍布整个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本是天罗地网,无懈可击,眼下有漏,说明我管理不善,如今得知,倒是好事,总好过日后关键之时才出岔子。
蟪蛄组织在长安城里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正因消息灵通,我们才能事事棋先一招,先前魏彻前一步告假不早朝,蟪蛄组织后一步便禀报于我,可为何这次……因萧、崔二人今日穿着常服,便聚在一楼一隅饮茶歇脚,并未跟上三楼,幻纱这才敢这般说。
应该问题出自鬼市。白之绍扇子一击掌,转头对众人说道,蟪蛄组织虽为江湖组织,但游侠个个胸怀大义,立志欲坚,何况鬼市几日一喧聚,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因而,我安排监察的游侠寥寥无几,如此一来,倒是我的疏忽了。算算日子,今夜,鬼市会开,白之绍重新看向幻纱,沉声道:幻纱,你且与他们一同前去。
是,楼主。幻纱微微颔首,领命道。
楼主,我也去。伊真上前一步,说道,我虽不知我能做些什么,但我想陪着幻纱,不想让她独自涉险。
我也是,我也是!璃香也赶紧跟道。
白之绍看着眼前的三位小娘子,各个花容月貌,感情颇好,皆是自己一手培养而成,笑道:好,你们姐妹同心,我也不忍拆散,便一同前去罢。
于是,幻纱三人嬉笑着结伴回到伊真卧房,相互帮忙换成寻常长安女子装扮,才重新下了一楼,和萧、崔二人去往了鬼市。
长安城本有东西二市,分别位于朱雀大街两侧的相同位置,左右对称,面积一致各占,两坊之地。东市,万年县领之,三宫之中,虽太极宫位居正中,然,大明、兴庆二宫位居偏东,周围坊里多为公卿显贵宅第,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店铺振多,多为中原、日本、新罗奢侈商品,有铁、肉、酒、药、笔、金银、印刷等行当;西市,长安领之,因离丝绸之路起点开远门较近,故市中以胡商为主,多为衣、辔、烛、饼、秤、鱼、麸、果、炭等日常用品行当,另专设有波斯邱胡姬酒肆枚宝胡商。
而鬼市,则在东西市两者之外。
长安待昼漏尽,便禁人行,商贸迟明未已,遂有夜市,位于务本坊西门,万年县境内,距东西市皆远,乃洼地深陷的地下溶洞世界,有不少走商贩售奇淫技巧怪状禁售之物于此,总之,东西市卖的,它也卖,东西市不卖的,它也卖,走在其中影影绰绰,光线极差,鬼味十足,故而,又名鬼市子私集。
待到半夜,鬼市大开,人们便陆陆续续提携杂物,涌向这里。
幻纱、萧如海等五人混迹其中,沿途见地摊连连,多为兜售枸杞、熟地黄、麻黄、当归、川贝、赤白腰子、马、牛、羊、鸡、鱼、驴、肚、肺、鹑、兔、鸠、鸽、布匹、陶器、青铜器、玻璃器皿、木雕、铁器、金、银、珠宝、玉器、丝绸、衣物、书、画、犀玉,另有占卜、法术、鬼术、钱庄,色色俱备,有奇珍异宝,有真赝杂陈,有奇货可居,有来路不明,有羞于启齿,还有装神弄鬼,总之诈伪百出,贪贱购觅,往往被绐,人人狡诈,不讲信义者众,另,无家可归者、身负官非者、穷凶极恶者亦聚。
故而,虽人多乱似麻,潦倒的赌鬼、烂醉的酒徒、卖身的娇娘、卖货的商人、接单的杀手,虽各忙各的,但人人皆是少言低语,目光危险而警惕,他们五人行至其中,略显怪异,又见烛火幽暗,远远望去,漂浮其空,仿佛鬼火,照得他们影子又细又长,自旁人脸庞肩头流淌下去,像是人鬼交杂,照出了魑魅魍魉。
因幻纱三人着实貌美,哪怕穿了最寻常的小娘子衣衫,仍掩盖不住美艳风情,一路上,有酒鬼本围桌喝酒,瞧了她们,酒洒人傻,目光紧随,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民蛰伏在角落,心怀鬼胎,仿若要伺机而动,而她们,是自投罗网。
伊真武功最弱,最为胆小,提了灯笼,扒着璃香衣角走在最后,怯怯地小声道:璃香,我怕。
不怕,有我在。璃香勉强拍了拍胸脯,给伊真壮壮胆子,可她也不喜欢此种目光,他们远比霓裳楼的恩客更无耻下流,眼下,十分懊悔幻纱没带冷剑,她亦没带长鞭了,遂与幻纱、伊真更加贴身而行。
萧如海走在最前面,小声叮嘱崔慕白道:鬼市有两个规矩,看货不问价,照货不照人,待会儿说话行事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是生人。
话音刚落,走在最后的伊真忽感后面一阵阴风,遂举起灯盏往身后一瞧,结果照见一张近在两尺的脸正对着她垂涎淫笑,伊真吓得尖叫,萧如海反应最快,流星大步一跨,大手一揽,旋即将众人护在身后,一脚踢开了酒鬼,此酒鬼骂骂咧咧爬起,又一摇一摆走开了。
见伊真受到惊吓,萧如海先是询问是否受伤,得了否定,这才宽心,安排崔慕白走至最后,幻纱她们三人夹在中间,他们一前一后护着,最为妥当。
崔慕白却很是不解:长官,此市非官设,虽物多价廉,但我看这里的人多是梁上君子,鼠窃狗偷之辈,杀人越货之徒,此处分明藏污纳垢,横行不法,为何金吾卫很少踏入,为何不一举铲除
这是什么萧如海随手指着一摊贩的货物反问道。
干柴。崔慕白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作答。
不错,是干柴。萧如海又反问道,你看,那两位买柴火的买主,他们衣着简朴,面容哀愁,只是穷苦百姓,无权无势,那为何甘愿冒着犯禁的风险,半夜偷偷出坊买柴火
为,为了生计。崔慕白回道。
不错,为了生计。东西两市中虽也贩卖干柴,但价格颇高,百姓多望而生畏。萧如海又看向崔慕白,问道,我再问你,大唐人人皆可饱食
不是。崔慕白答道。
人人皆可避雨
不是。
人人皆可暖衣
自然,也不是。
既然不是,可他们分明皆为大唐子民,而我们身为大唐官员,无法为他们谋求福祉,无法供得一米一粟之食物,遮风挡雨之避处,那为何我们还要反身夺走他们夹缝中的便利。大唐律例虽严明,但确实无禁,既然律法能容,为何人心反而无法相容它本已见不得光,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人心尚有肮脏纳垢之处,何况是人间。
此话一出,崔慕白羞得满脸通红,只能愧疚地道:长官说得极是,是属下浅薄了。
更何况,你也说了,这里多的是杀人越货之徒,杀伤抢掠,无恶不作,他们躲在这里,人人相护,占山为王,若是金吾卫大费周章来搜查,怕非但捉不住疑犯,反倒会损兵折将。大唐虽天下未乱,但是眼下,后突厥渐起,略有狼顾虎视之势,还不知日后会如何作恶,金吾卫日日维护长安治安,已然费尽心力,若是与这些江湖绿林恶徒结仇,苦的只会是我们自己。小崔,你要记住,我们可以骨埋青山,可以灰飞江河,为职尽忠、为国捐躯亦可以无惧,但性命只有一条,自然要死得其所,死得所值。所以,小崔,不是我庇护或是怕死,而是不愿用你们的热血和赤诚,浪费在这个鸡鸣就散的鬼市上。可如果那些人,胆敢踏出鬼市,霍乱长安,就别怪金吾卫不客气了……
萧如海说得语重心长、正气盎然,不说崔慕白,就连伊真亦听得心中震撼,不由得微微侧目,凝望着萧如海。只见他铜骨黝黑,虽三十上下,略显成熟,但剑眉星目,肩宽身高,容貌甚伟。
倒也是……值得托付之人……
此念头一起,伊真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挥去,略显赧色地看了萧如海一眼,旋即扭开了头,吹风冷静去。
五人继续往前走,越往前,光线越暗,人越稀少,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三棵大柳树下找到了那卖硝石硫磺的小贩。
树影婆娑,柳枝垂绦,旁边悬挂的一串灯笼亦是照不清众人,崔慕白将满满一袋银钱放到此贩面前,用灯笼照亮示意,免得此人看不清,说道:这位小贩,向你讨个东西。
半晌,不见小贩伸手来拿银钱,亦不见此人开口回应。
又等了须臾,还是没有动静,璃香等不耐了,抢过崔慕白手中灯笼,往小贩脸上一照,招呼道:说你呢,为何不回话
此贩人称郭佬二,身材矮小,瘦如细猴,偏偏脑袋硕大,八字须上卷,双眼滴溜,十分精明,被璃香这么一照,微眯起眼睛,反而趁机打量起璃香五人: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几位,怕不是鬼市的人吧。
何以见得我们就是。见被拆穿,璃香还硬撑着不肯认。
郭佬二哼了一声,轻蔑一笑,随即极快、极低地吐出几个字。
你在说什么璃香不懂便问,但反而暴露了自己。
哼,行话都听不懂,还敢说自己是黑市的人!说罢,郭佬二语罢人影一动,转瞬竟已退至两丈远,大声喝道:郭佬三,送客!
话音刚落,耳畔便响起碗盏碎裂之声,众人扭头一看,见旁边一方木桌前围坐着几个彪形大汉在喝酒,一凶神恶煞大汉将喝完的酒盏甩在地上,站起身朝他们缓慢走来,每走一步,仿佛地面塌陷,地动山摇。
只见郭佬三双眼如铜铃,上嘴唇肥厚,上身赤裸,腰间挂满繁琐饰物,以骨链、银骷髅居多,一人竟有六尺高,两百多斤,头顶柳梢在面前飘荡,碍到他眼,大手一扫,掌风凌厉,竟将几根柳枝齐齐扫断下来。此人痴呆,心智不足,但练武却是极好,郭佬二武功平平,拿他当打手,才没有丢掉他,把他带在身边。
既然银子打动不了,那就看我们的拳脚行不行罢!崔慕白话音刚落,便和萧如海出手闪电,直朝那郭佬三奔去。幻纱见状,无法掺和加入,遂站在一边,同伊真、璃香站在一起。
萧、崔双人合璧,配合默契,两人同时攻其上,或同时攻其左右,但两人苦于没有兵器,处处受限,而郭佬三膂力惊人,大有横扫之力,挥掌挡住,以一敌二,毫不见怯。只见他左臂一纵,便横挡了萧如海进招,右手一推,劲力微吐,将崔慕白震出三步。
萧、崔二人继续与之过招,萧如海虽约摸自己功力更胜一筹,但和对方身子总是相差一两尺距离,而对方三步却当自己两步,比较之下,十分吃亏。
而萧如海虽吸引了郭佬三大部分注意,使得崔慕白瞄了时机,一掌结结实实拍在郭佬三胸口上,崔慕白没留什么力气,谁知那郭佬三吸一口气,胸口陡然缩了半尺,再身躯一震,竟反将崔慕白震出两丈之远,而他仍丝毫无恙。
崔慕白仰天摔倒,随即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见旁边落了之前被扫落的柳枝,遂抓起一根,在掌中胡乱一捋,去除七七八八柳叶,随即刺向郭佬三后腰的精促穴,此本为死穴中之小者,若被拿过重,则可限期取命,只是那郭佬三察觉背有疾风,并不回头,便横转直退,往旁边闪了去。
萧、崔二人跟着移身变位,再次并肩齐驱。
这次,两人却并不同时出招,而是一人攻了左上,见招数快打完,另一人出其不意攻其右下,郭佬三刚打退,第一人又卷土重来,只是这次,换做一人突其面门,一人攻其下盘,郭佬三分身乏术,有些顾得了头顾不了下,下盘门户大开,略有任人宰割之势。萧、崔二人连忙趁势追击,一人赤手用掌,掌缘如刀,掌势如风,掌掌重击,一人执柳为剑,内蓄刚劲,外现绵柔,招数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他们还只挑刁钻角度,轮流泄其心智精力,将郭佬三耍得团团转。
三人过了数十招,郭佬三越打越退,终于忍无可忍,狂怒之下,一声狂吼:找死!便双手齐出,向崔慕白腰腹间急抓过去,崔慕白脚下微一窒滞,便被郭佬三一把抓住横腰抱起,甩到旁去,崔慕白撞上竿子,闷哼一声,右臂应声落臼。崔慕白想站起身,强撑下手臂,便痛苦地皱眉,又重重摔了回去。
这下,便是一对一了。
虽为劣势,但萧如海仍掌风先行,而郭佬三虽后出招,却先抵萧如海双目,萧如海见其变掌为指,指如鹰爪,来势凶猛,慢得顷刻,想必双目不保,急忙撤掌,借着郭佬三这一掌劲,身体往后飘开了一丈有余。
但郭佬三哪肯放过,只见他怒气冲天,凌空一掌,萧如海见势不好,又是身形一移,避开那一掌,郭佬三掌风落了空,劈上一旁柳树,霎时树干上砸出一个窟窿。萧如海一路移行换脚,连避五招,只听得砰砰砰之声,他方才落脚的地方,皆被砸出相同大小窟窿。
果然好深的内力!萧如海暗暗心惊。
这头萧如海如是想,那头郭佬三五步跨近,已当萧如海七八步,两人又过了数十招,郭佬三趁萧如海收掌比自己晚的工夫,突然直攻萧如海天灵盖而来,萧如海见直劈下来,心中大惊,急忙闪过,郭佬三见状,右掌斜削,伸掌而来,萧如海往后一仰,腰折下去,抬起右腿踢向郭佬三下颌,痛得郭佬三仰头后倒,捂着下颌嚎叫连连,郭佬三更是痛恨萧如海,便瞪圆双目,仿若杀父仇人,又与萧如海过了数十掌,掌掌劲风凌厉,仍是难解难分,最终,郭佬三运全身内力凝于双掌,直击萧如海心口,萧如海见郭佬三这双掌之力足可辟路开石,当即运掌反击,双掌齐出,硬接下了这一掌。只见四掌相碰,砰地一声,丈余方圆之内,一时柳梢乱舞,尘沙飞扬,久久未平。此掌一击,萧如海双膝渐不能立,只得屈膝跪身,一时半刻,还能支撑。
萧如海这边又运足气力,推掌出去,而那边,郭佬二对自家阿郎甚有信心,遂一直在原地驻足观戏,并未离开。
直到这时,郭佬二见璃香又叫又跳,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他连忙提了双足,掠到伊真、璃香身后,点了她们穴道,诧异道:还有一人呢
什么还有一人,我们不都在这里么璃香暗中运气,发现竟无法动弹,一面继续挣扎,一面胡诌道。
胡说!方才分明是三个小娘子!还有一个,她去哪儿了郭佬二大声喝道,他明明就在不远处,为何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少了一人她藏去了哪里她又为何要藏郭佬二实在忍不住,双手钳住璃香下巴,用力至关节泛白,威胁道:说!还有一个小娘子,她去了哪里!
都说了,从头到尾就我们两个,黑灯瞎火下,莫不是你眼花了。璃香虽吃痛,口中仍硬撑道。
我看你们才是巧言令色,睁眼说瞎话!郭佬二瞧着问璃香问不出名堂,懒得再和她们拉扯,松了手,眯着眼似鹰似虎、一寸一寸地寻觅着目标,心中暗自想道,她的同伙都在这里,莫不是去搬救兵了,不……郭佬二立即否定了自己,她不会去搬救兵,此时去搬,毫无意义,她怎知等她搬来,她的同伴还能安然无恙,她又怎知,届时他们还在这里等着束手待毙,所以,她一定还在这里,她应该就是藏在了哪里……可是,她到底藏在了哪里又为何要藏呢是怕死想保命不,不是,能眨眼之间消失无踪的人,定是轻功了得,虽未交手,想必那身功夫便是不致人死,但保她性命亦是绰绰有余,所以,那小娘子本可以不藏,可眼下,她偏偏藏了……她到底为何要藏难道……郭佬二冷不丁恍然大悟,她想偷袭
是了,她想偷袭我……一定是的!郭佬二一边逡巡,一边提高警觉,心惊肉跳地感受着身边的风吹草动,眼下,这哪里还是他熟悉的鬼市,分明是危机四伏,处处陷阱,而他就在寻找那只正蛰伏在夜色中不动声色,却随时会朝他突然进攻的美女蛇。
郭佬二逡巡完,皆瞧不见其他人,心中更加慌乱,据传日本有秘术,习者能凭空消失,无影无踪,难道那小小娘子也习得此术
郭佬二正想着,冷汗凛凛,却突然,瞧见了脚下的影子。
头顶的灯笼盏照着,投下了一串影子,此时,夜风吹过,灯笼盏凭风左右摇晃,而藏在灯笼盏下的人,便露出了她的一截影子来。
原来在这里!
郭佬二一惊,遂地抬起头,提足全身之气,想先下手为强,却毫无预兆地对上了幻纱难得狡黠的眼。
原来方才,她们三人见萧如海已是大汗淋漓,略有落于下风之势,她们却束手无策已,伊真已被吓得脸上血色全无,璃香也只能跺脚干着急。
幻纱看着双手缚胸、旁观好戏的郭佬二,决定出手道:我有一计,擒贼先擒王。
伊真立即明了,遂掏出一个小玉瓶,与幻纱低声道:你用这个。
幻纱看出此物,一把拿了过去,趁郭佬二不注意,施展轻功,纵上了灯笼竿子,头下脚上,双腿互盘,倒挂着等待时机。
眼下,时机已到。
只见还未眨眼,幻纱便已顺着竿子,从顶端滑行离至郭佬二两尺左右,冷若冰霜地说了四字等待已久,还没等郭佬二反应,幻纱右手在空中一扬,白色粉末兜头兜脸迎面而落,郭佬二忙跳到一旁,但为时已晚。
郭佬二愤火中烧,骂道:卑鄙小娘子,暗施偷袭,下毒害我!
幻纱本停在半空,忽地挺身,再向后翻腾落地,她先双指并拢,解了璃香、伊真穴道,再冷冷对郭佬二道:你若还不让他停手,我保准你不到一炷香,便会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
郭佬二只觉方才粉末沾过的皮肤热辣辣地十分难受,虽不甚痛,但大有扩散且钻心钻髓之趋势,领教了幻纱头脑,已忌惮三分,想必她确是诡计多端之人,出阴招下狠手,怕是真有其事,心中惊惶无已,遂忙伸手制止郭佬三道:阿郎,救我!
那头,郭佬三听了郭佬二呼唤,连忙撤掌,顾不上萧如海纠缠,高喊阿兄,便朝郭佬二奔来。
说时迟那时快,崔慕白他用尽全力,抬腿一脚飞起踢出方才郭佬三坐过的长凳,长凳平平飞出,对准郭佬三的脚下撞去,郭佬三眼中只有郭佬二,脚下未防,被凳绊倒,砸地有声。
萧如海连忙跟上前,连忙封了其后背三处穴道,使其动弹不得,这才总算制服了郭佬三。
郭佬二见自家弟弟救自己不成,反被擒获,而自己又自身难保,正欲逃走,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闪来,幻纱已横在他面前,冷问道:不要解药了
郭佬二见幻纱如见仇人,正要咒骂,萧如海却已经摸身掠到郭佬二身后,趁其不注意,背心上给这郭佬二印了一掌,顺势擒了他的双手。
见都被制服,璃香连忙越过四仰八叉的郭佬三,扑到崔慕白身边,泪水盈盈,欲夺眶而出,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崔慕白撑着璃香,身子摇晃,缓缓而起,他望着眼前满脸忧色的小娘子,笑着故意问道:你是在关心我
谁说是关心你璃香红了脸,却咬死不承认,只说道:眼下还能开玩笑,想必伤得并不重,想必崔副队一个人也能走吧。
璃香嘴上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松开搀扶的手,任由崔慕白装瘸不肯撒手:哎哟,疼,可疼死我了……
哪里疼
这只脚,就是这只脚。
崔慕白,我记得,你伤的右手吧。
是吗,我记错了吗……
两人一路打闹着走来,见了萧如海,崔慕白立即松开璃香的手,正色道:长官,是我技不如人,给您丢脸了。
伤势如何。萧如海关切道。
应是脱臼,接上就好。
听闻了,萧如海便拉直崔慕白右手臂,一推一拉之间,只听得骨头咔哒一声,萧如海便说:好了,接上了。
众人见崔慕白活络活络了手臂,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那头,郭佬二被幻纱踩在脚下,整张脸都扭曲变形,口中仍对着萧如海厉声叱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想与你做生意的人。幻纱说道。
郭佬二一面挣扎,一面铁青着脸反问:什么生意
近日,应该有人从你这里买走大量的硝石硫磺和木屑,我要知道此人是谁,买了多少。
你这是要我坏了规矩郭佬二梗着脖子破口大骂,被崔慕白重新按下去了,仍不满地瞪着幻纱道,我是死也不会说,你有本事便一刀杀了我,大不了血窟窿一个。
倒是嘴硬,我便如你所愿。幻纱说罢,便要去点郭佬二身上死穴,萧如海一把拦住:不可,此人分明不吃硬,小心适得其反。
幻纱这才勉强作罢。
萧如海走上前去,对郭佬二说道:我知道,你们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不问来路,不问去处,价适即成,想来,你们也只管收了钱财,未必知道对方身份是谁。
郭佬二哼了一声,把眼睛斜到别处,不再看他们,虽然不服气,但也算是没有否认萧如海的话。
萧如海又继续说道:可是拢共买了多少,你们总归心里有数吧。
郭佬二听了,又像是没听一样,没有答话。
看来,还是有数的。幻纱蔑道。
我们也无心让你破坏道行规矩,萧如海循循善诱道,这样,我们用三倍价钱买两份,一份是他们从你这儿购买过的总量,一份是和你约定下次交易的量,这一份,我们也相同时辰交易,钱,我们照付,而货物,我们不要。
解药呢郭佬二总算肯看他们,没好气地质问幻纱道。
没带。幻纱回道。
你耍我!
什么耍不耍的,我从未说过要给你解药,是你误会了。
卑鄙!
可若你应了这笔买卖,下次相见,我自会把解药带来给你。
闻了此言,郭佬二怒气渐消,眼睛转了半圈,答了声好,道:我就同你们做了这笔买卖。
萧如海便给崔慕白使了个眼神,崔慕白便悻悻松了手。
萧如海掏出几张银票,郭佬二见钱眼开,立即一把抢了过去,对着灯笼确认为真,这才边活络活络肩膀,边看了看左右,确认了别无他人,凑了过来,小心对萧如海比了个数字,压低声线道:第一份拢共这个数,第二份嘛,郭佬二重新直起身子,说道:三日后丑时四刻,便可来拿货,现在你们可以请回了吧。说罢,便快步走至摊前,开始收拾摊子,不再理众人,准备和郭佬三走人。
得了想要的结果,萧如海也不再为难郭佬二,决定打道回府。
回去路上,崔慕白忍不住发问道:长官,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借的。
向谁
白之绍。
什么时候借的我怎么不知道璃香凑进来,不满地掺和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伊真见璃香气鼓鼓的,忍不住笑道。
来鬼市前,我已想到若是力敌不成,只能智取,便想出此种办法,一时凑不出,只能开口向白之绍借了。萧如海又说道,他倒是爽快,不仅给了,还怕不够,给了我足足两倍,这才撬松了方才那小贩的口。
伊真姐姐,你刚刚说我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就像你不知道我何时袖中揣有玉瓶,又为何揣它。
对啊,我确实不知道。璃香停下脚步,认真点头,道,所以,伊真姐姐你究竟何时揣的又为何揣它
璃香一板一眼地八哥学舌,逗得众人忍不住轻笑。
伊真掩了掩嘴,笑道:和萧长官一样,想着我们两手空空,皆无法携带武器,若是力敌不成,只能智取,所以,我便在若桑之前留给我们的玉瓶里,挑了一瓶适合的。
你们,璃香瞪大了眼张圆了嘴,指了指萧如海,又指了指伊真,恍然大悟道,你们背着我们偷偷商量好的
没有!
从未!
见两人又异口同声矢口否认,众人皆是吃惊,璃香眨了眨眼,嬉笑道:嗯,若是没有一同商量,那就是心有灵犀,半点就通了……
见众人拿自己打趣,伊真羞红了脸,娇嗔地瞪了璃香一眼,不再开口。
而崔慕白也见自家长官手足无措,连忙上前打圆场,问道:长官,为何你能笃定,那小贩一定会答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前他不肯答应,不过是诱惑不够大,而风险却足够高。可我那计策,他不仅能守住道行规矩,没有背信弃义,出卖买主,也发了笔不小横财,何乐不为,你方才没瞧见,他收拾摊子有多快吗,分明是生怕我们后悔,赶快溜之大吉。
原来如此。崔慕白不由佩服道,长官好计策。
只是,萧如海心中强烈不安,敛眉沉声道,方才那人比的数字,如果我没猜错,是足足五百斤,这说明,我之前判断有误了……
长官,你判断错了什么
或许,八仙宫的那口枯井被人深挖过,我算出的深度和实际的远远不符,故而,之前我估错了总量。又或许,还有别的可能性……萧如海慢慢分析道。
长官,还有什么可能性
可能,他们深挖过枯井,把所有硝石都藏在了八仙宫,又或许,他们没有深挖过,但已经转移出去了一部分……
最糟糕的是第三种,他们不仅向下深挖,还已经有所转移……幻纱最先猜到,遂接过话头冷冷道。
不错,萧如海回首道,如若是第三种,他们手头的硝石量,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多得多……怕是,比起两百斤,只多不少……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愕不已。百斤硝石硫磺混合木屑,足以让方圆十米内人畜无生,何况是五百余斤。
萧如海望向天空,此时,黑云翻滚,如同暗沼,吞了半边明月,还有继续吞噬之势,他的眉头久久未平,道:那些硝石转移至了哪里,我猜,那就是他们的目的,不管到底为何,总归是在长安境内,其心可恨,其心可怖……
长官,崔慕白迷茫道,难道长安不再太平了吗
长安何年能话太平……萧如海转头望着崔慕白,肃穆道,小崔,看来金吾卫,要进入戒备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