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混着水汽在灶房里弥漫开来,咕嘟咕嘟的煎药声成了屋里唯一的响动。林薇守在灶膛前,不时往里添把柴火,眼睛却不时瞟向窗外。
雪还在下,院子里那串脚印早已被新雪覆盖,看不见了。可林薇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烙了一下,挥之不去。
王伟那张沉默的脸,他塞钱时不容拒绝的动作,还有他转身离去时宽厚的背影,都在林薇脑子里打转。
她摇摇头,强迫自已不去想。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平白无故收男人的钱?虽说他说是借的,可这情分,她拿什么还?
药煎好了,林薇小心地滤出药汁,端到婆婆跟前。
“娘,喝药了。”她扶起婆婆,一勺一勺地喂。
婆婆咳了几声,勉强喝下药,浑浊的眼睛看着林薇:“小薇,这药……不便宜吧?你哪来的钱?”
林薇手一顿,药汁洒了些在被子上。她忙用袖子去擦,低声说:“我……我把那对银耳环当了。”
婆婆一愣,随即眼圈红了:“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啊……都怪俺这不中用的老骨头……”
“娘,您别这么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您的身子要紧。”林薇强笑着,继续喂药,“等陈锋寄钱来,我再赎回来就是。”
这话说出来,她自已都不信。陈锋已经三个月没音信了,哪还会寄钱来?
喂完药,林薇收拾了碗筷,拿出那五块钱。三块是王伟的,两块是当耳环的钱。她抽出一块六,仔细包好,准备一会儿给刘叔送去。
剩下的三块四,她摸了又摸,最后小心地塞进炕席底下。这可是救命的钱,得省着花。
下午雪小了些,林薇揣着钱去找刘叔。路上遇见几个村妇聚在井边闲聊,看见她来,都噤了声,只用眼角瞟她。
林薇低了头,加快脚步。她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这村子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王伟用自行车载她的事,怕是早就传开了。
果然,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看见没?就是从王伟那儿得了好处……”
“啧啧,陈锋才走多久啊,就耐不住了……”
“可不是嘛,婆婆病着,孩子还小,就……”
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林薇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不能哭,哭了就更让人看笑话了。
送到药钱,刘叔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还额外送了她一小包甘草:“给老太太含着,润润嗓子。”
林薇道了谢,匆匆往回走。路过杂货铺时,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铺门开着,王伟正蹲在门口修理一个铁炉子,敲敲打打。
看见林薇,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林薇脸一热,忙低下头,快步走过去。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已背上,灼得她浑身不自在。
回到家,婆婆已经睡了。林薇轻手轻脚地生火让饭,心里却乱糟糟的。
那三块钱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得赶紧还上,越快越好。不然这闲话怕是止不住了。
可是怎么还?炕席底下那三块四,是婆婆的药钱和家里的嚼用,动不得。
她想起娘家还有几亩薄田,租给了别人种,年底该收租子了。也许可以去要些粮食来,卖了换钱?
第二天一早,林薇托张婶照看婆婆和孩子,自已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娘家村走去。
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林薇裹紧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十里山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好不容易到了娘家村,找到租田的那户人家,却吃了个闭门羹。
“今年收成不好,交完公粮就没剩多少了。”那家男人蹲在门槛上抽烟,眼皮都不抬,“等明年吧,明年一定给。”
林薇站在寒风里,手脚冻得麻木,心里更凉。她知道这是推脱的话,可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去人家粮仓里抢吧?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林薇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沉重得很。天阴沉得厉害,像是又要下雪了。
路过杂货铺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绕道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伟。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婆婆抱着哭闹的孩子在炕上哄,看见林薇回来,松了口气。
“咋样?要到了吗?”婆婆急切地问。
林薇摇摇头,接过孩子。小家伙闻到娘亲的味道,立刻不哭了,小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婆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晚饭又是稀粥就咸菜。林薇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收拾了。
夜里,孩子突然发起烧来,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林薇急得团团转,用冷水浸了毛巾敷在孩子额头上,却不见效果。
婆婆也急得直咳嗽:“这、这可咋办啊?深更半夜的……”
林薇看着孩子痛苦的样子,心像被揪着一样疼。她摸了摸炕席底下那点钱,咬牙让了决定。
“娘,我去请刘叔!”她穿上棉袄,系好头巾,就要往外冲。
“这么晚,路又滑……”婆婆担心地说,“要不……要不你去村头杂货铺打个电话?刘叔家不是安电话了吗?”
林薇愣了一下。是啊,刘叔家安了电话,而全村只有王伟的杂货铺有公用电话。
她犹豫着。白天刚绕开人家,晚上就去求人帮忙,这脸往哪搁?
可是孩子的哭声一阵比一阵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去去就回!”林薇说着,冲进了夜色中。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叫远远传来。
杂货铺还亮着灯。林薇喘着气跑过去,却看见铺门已经关了一半。王伟正在上门板,准备打烊。
“王、王伟……”林薇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住他。
王伟回过头,看见是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孩子、孩子发高烧……能不能、能不能借你电话用用?我想给刘叔打个电话……”林薇急得语无伦次。
王伟二话不说,放下门板:“进来吧。”
店里很暖和,炉火烧得正旺。王伟指指柜台上的电话:“打吧,号码你知道不?”
林薇点点头,颤抖着手拨通了刘叔家的电话。幸好刘叔还没睡,答应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林薇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没事吧?”王伟扶了她一把。
林薇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躲开:“没、没事。谢谢你了,电话费多少?我给你。”
王伟摆摆手:“不急。孩子怎么样了?”
“烧得厉害,一直在哭……”林薇说着,眼圈红了,“我真怕……”
“我送你回去。”王伟说着,拿起手电筒,“等刘叔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林薇想拒绝,可想到黑漆漆的夜路和家里病着的孩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王伟打着手电,光线在雪地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快到林薇家时,王伟突然开口:“那些闲话,你别往心里去。”
林薇一愣,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强忍着,低声道:“我知道……谢谢你。”
院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比刚才更急了。林薇心里一紧,也顾不上说什么,快步跑进屋去。
王伟站在院门外,没有跟进去。手电的光照在雪地上,映出他沉默的身影。
不一会儿,刘叔骑着自行车来了。王伟帮他停好车,两人一起进了屋。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憋得通红。刘叔检查了一下,脸色凝重:“得赶紧退烧,不然怕是要抽搐。”
他从药箱里拿出针剂,给孩子打了一针。又吩咐林薇用酒精给孩子擦身。
忙活了好一阵,孩子的烧总算退了些,哭声也弱了,渐渐睡去。
刘叔松了口气,收拾药箱:“今晚得有人守着,要是再烧起来,还得物理降温。”
林薇连连点头:“我守着,我不睡。”
送走刘叔,林薇回到屋里,看见王伟还站在门口。
“你……你怎么还没走?”林薇有些惊讶。
王伟看了看睡着的孩子,又看看林薇:“需要帮忙吗?”
林薇摇摇头:“不用了,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电话费……”
“以后再说。”王伟打断她,“你照顾好孩子。”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门口的凳子上。
“这是退烧药,要是再烧起来,先喂一点应急。”
说完,他大步走进夜色中,很快消失在雪幕里。
林薇拿起那包药,心里像是被什么填记了,又酸又胀。
她走到门口,望着王伟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雪还在下,那串脚印很快又被覆盖,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但林薇知道,这个寒冷的冬夜,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