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林薇就醒了。炕上的热气早已散尽，冰冷的空气钻进被窝，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轻轻起身，生怕吵醒身边的婆婆和孩子。
窗外，雪还在下，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林薇穿上那件不顶事的棉袄，系好头巾，拿起扫帚出了门。
寒风立刻裹着雪沫子扑上来，刮得人脸生疼。林薇哈着白气，一下一下地扫着院里的积雪。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扫完院子，她又拿起扁担和水桶，准备去井边挑水。井台结了一层冰，滑得很。林薇小心翼翼地打上两桶水，挑在肩上往家走。
水桶沉甸甸的，扁担硌得她肩膀生疼。每走一步，桶里的水就晃出来一些，溅湿了她的裤脚，很快就结成了冰碴子。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心里算计着这点水够不够用一天。
婆婆的病不见好，得多喝热水；孩子的尿布得洗，不然没得换；自已也得擦把脸，不能这么邋里邋遢地见人……
这么一算，两桶水还真紧巴。
回到院里，林薇先把水倒进灶房的大水缸里。缸底只剩浅浅一层水，这两桶下去，才将将盖过缸底。她叹了口气，今天还得再挑一遭。
灶房里冷得伸不出手。林薇点着火，先把昨晚的剩粥热上，又掰了半块窝头放进粥里一起煮。这样粥能稠些，顶饿。
粥快好的时侯，里屋传来婆婆的咳嗽声。林薇忙擦擦手，端了碗热水进去。
“娘，您醒啦？喝口水，早饭马上就好。”
婆婆挣扎着想坐起来，林薇忙上前扶住，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老人家的手冰凉，脸色灰暗，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看着让人心疼。
“小薇啊，又起这么早……辛苦你了。”婆婆喘着气说，声音嘶哑得厉害。
林薇摇摇头：“不辛苦，您别操心我。”
喂婆婆喝了水，林薇又去看孩子。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艰难。林薇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心里酸涩又柔软。
早饭桌上，三人分着一碗粥。林薇把稠的都舀给婆婆和孩子，自已只喝稀的。婆婆非要分给她一些，她推说在灶房吃过了。
吃过饭，林薇收拾好碗筷，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娘，”她搓着围裙边，声音低低的，“家里的盐快没了，米也不多了……我想到张婶家借点，您看……”
婆婆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记是愧疚：“去吧，难为你了……都是俺这不中用的老骨头拖累了你……”
“您别这么说。”林薇鼻子一酸，忙转过身去，“我这就去，很快回来。”
出了门，林薇先去了张婶家。张婶正在院里喂鸡，见她来了，忙招呼她进屋。
“小薇啊，这么早，有事？”张婶擦着手问。
林薇绞着衣角，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婶子，我想……想借碗米，一撮盐……等陈锋寄钱来，一定还您……”
张婶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中，中，你等着。”
她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出个小布袋，装了记记一碗米，又用油纸包了一包盐，塞到林薇手里。
“先拿着用，不够再来拿。”张婶压低声音，“别着急还，俺家宽裕着呢。”
林薇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连连道谢。张婶摆摆手，又往布袋里塞了两个鸡蛋。
“给娃娃蒸碗蛋羹，看孩子瘦的。”
林薇的眼睛湿润了，忙低下头：“谢谢婶子，我……我先回去了，婆婆还一个人在家。”
离开张婶家，林薇心里踏实了些。有这些米和盐，起码能对付两天了。
路过村头杂货铺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铺门关着，烟囱里却冒着淡淡的烟，想必王伟已经起来了。
林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去他那里赊点东西，会不会比四处借钱容易些？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赶紧摇摇头，把它甩出脑子。
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随便去单身男人那里赊账？让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呢。
回到家，林薇把借来的米和盐收好，开始洗婆婆和孩子的衣服。井水刺骨地凉，她的手很快就被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
婆婆靠在炕头，看着忙碌的林薇，不时咳嗽几声，眼里记是心疼和无奈。
“小薇啊，歇会儿吧，手都冻红了。”
林薇抬头笑笑：“没事，娘，马上就洗完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林薇抬头一看，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刘老汉背着药箱来了。
“刘叔，您怎么来了？”林薇忙擦擦手迎上去。
刘老汉跺跺脚上的雪：“来看看老太太。听说咳嗽又厉害了？”
林薇心里一暖，准是张婶帮忙请的。她忙请刘老汉进屋，给他倒了碗热水。
刘老汉给婆婆把了脉，看了舌苔，摇摇头：“寒气入肺，得换副猛点的药了。”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那……得多少钱？”
刘老汉沉吟一下：“抓三副药的话，得五块钱。”
五块钱！林薇眼前一黑。她现在连五分钱都拿不出来，上哪去弄五块钱？
刘老汉看她脸色不对，叹口气：“要不先抓一副？一块六，能顶几天。”
林薇咬着嘴唇，声音发抖：“刘叔，我……我手头实在紧，能……能赊几天吗？等陈锋寄钱来，一定还您！”
刘老汉为难地搓着手：“小薇啊，不是叔不帮你，这药材都是俺赊来的，俺也难啊……”
婆婆在炕上听见了，挣扎着说：“刘大夫，俺不吃了，这老骨头不值当花钱……”
林薇忙按住婆婆：“娘，您别管，我有办法。”她转向刘老汉，“刘叔，您先回，下午我准把药钱送过去。”
送走刘老汉，林薇站在院子里发呆。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凉冰凉的。一块六，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上哪去弄这笔钱呢？
回屋看了看婆婆，咳得越来越厉害。林薇的心揪得紧紧的。
她翻箱倒柜，想找点值钱的东西。可家里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什么也没有。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炕头那个木匣子上。
那是她的嫁妆，里面装着几件不值钱的首饰和一张她与陈锋的合影。
林薇颤抖着手打开匣子，拿起那对银耳环。这是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不到万不得已，她真舍不得。
可是婆婆的病不能拖了。
她咬咬牙，把耳环揣进怀里，又看了眼照片上笑得灿烂的陈锋，心里一阵刺痛。
“娘，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林薇系好头巾，对婆婆说。
婆婆咳着问：“去哪啊？这么大的雪。”
“去趟李婶家，有点事。”林薇撒了个谎，不敢说要去当东西。
出了门，她径直往村外走。邻村有个当铺，应该能当点钱。
雪越下越大，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林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怀里紧紧揣着那对耳环。
走到半路，她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王伟推着自行车从后面走来。
“林薇？”王伟显然也有些惊讶，“这么大的雪，你要去哪？”
林薇下意识地捂住口袋，支吾道：“去……去邻村办点事。”
王伟看看她冻得通红的脸，又看看厚厚的积雪，沉默了一下，说：“上车吧，我捎你一段。”
林薇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已能走。”
王伟已经支好车子：“上来吧，路滑，不好走。”
林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坐上自行车后座。王伟蹬起车子，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自行车轮压过积雪的咯吱声，和呼啸的风声。
快到邻村时，王伟突然问：“是遇到难处了？”
林薇心里一紧，低声说：“没……没有。”
王伟没再问，但林薇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到了当铺门口，王伟停下车：“我去买包烟，你忙你的。”
林薇感激地看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故意避开，不让她难堪。
当铺里，老板拿着那对耳环看了又看，最后伸出两根手指：“两块，不当就算了。”
林薇心里一喜，忙点头：“当，当！”
揣着两块钱，林薇走出当铺，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王伟果然在不远处的烟摊前站着，见她出来，推车走过来。
“办完事了？”他问。
林薇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嗯，办完了。谢谢你啊，王伟。”
回去的路上，雪小了些。林薇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王伟宽厚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其实很细心很l贴。
快到村口时，王伟突然刹住车，从口袋里掏出什么，转身塞到林薇手里。
林薇低头一看，竟是三张皱巴巴的一块钱。
“这……这是干什么？”林薇愣住了。
王伟别开脸，声音低沉：“先拿着用。什么时侯有什么时侯还。”
林薇的手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不是白给的，是借的。”王伟打断她，“快收起来，让人看见不好。”
林薇咬着嘴唇，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攥着那三块钱，感觉它们像炭火一样烫手。
“谢谢……”她哽咽着说，“我一定还你……”
王伟没说话，只是重新蹬起车子。
到了林薇家门口，她下车，深深看了王伟一眼：“今天真的谢谢你。”
王伟点点头，推车离开了。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林薇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攥紧了手里的五块钱，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有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