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跟着老师傅,在玉门油田那片不毛之地上,用最简陋的设备,打出第一口工业油井时的场景。
那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的瞬间,周围所有人那一张张被油污和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狂喜的脸。
他又想起了在大庆,零下四十度的严寒里,弟兄们喊着号子,硬生生用人扛、用肩顶,把几十吨重的钻机拖拽到井位的画面。
那时候,天是冷的,可人心是滚烫的。
那时候,他们坚信,只要肯流汗,只要肯拼命,这片土地,就绝不会辜负他们。
可现在呢?
最先进的设备,最顶尖的理论,最充足的后勤。
换来的,却是五口比戈壁滩还要干涸的废井,和几百号被失败彻底抽干了精气神的弟兄。
他这一辈子,从不信邪,更不信命。
他只信自己手里的扳手,和脚下这片诚实的土地。
可这一次,他赌上了一切,信了一个年轻人的鬼话。
风更大了。
吹得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一层涩意。
天,快亮了。
东方地平线上,透出了一抹死鱼肚皮般的灰白。
持续了整整一夜的钻机轰鸣声,毫无征兆地,变了调。
那沉闷而有力的节奏,变得尖锐、空洞,带着一种金属刮擦岩石时,令人牙酸的干涩。
“嗡——”
最后一声长长的哀鸣后,钻机,停了。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等待在基地各处的人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霍然起身,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
两秒。
“吱呀——”
操作室的铁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满身油污的年轻工人,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沙地上。
他甚至顾不上爬起来,就那么手脚并用地,朝着指挥部的方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已经完全变了调的,撕心裂肺的嘶吼。
“王总工!”
“压力压力没变化!”
那声音,带着哭腔,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下面”
“下面还是花岗岩!!”
轰隆。
仿佛一道看不见的惊雷,在所有人的头顶轰然炸响。
那根紧绷了一夜的,名为侥幸的弦,应声而断。
绝望,如同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在一瞬间,彻底吞没了整个基地。
有人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有人将手里的安全帽,狠狠地砸向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泄愤般的巨响。
更多的,是死寂。
是那种所有希望都被燃尽之后,只剩下灰烬的,空洞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