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空气像是被抽干了,粘稠得让人窒息。
一根扳手从某个工程师手里滑落,“当啷”一声砸在水泥地上,那声音尖锐得像一声枪响,让屋子里所有人都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没人去捡。
三三两两的工程师和技术员聚在角落,像一群被寒流冻僵的鹌鹑,压着嗓子,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交换着绝望。
“疯了,王总工这次是真疯了。”
“让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一辈子的英名,就这么扔进盐碱地里喂狼了。”
“我听说那小子连钻机都没摸过,就靠在井口站了一会儿,就敢指点江山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别说了,等天亮吧。天亮了,咱们就该卷铺盖滚蛋了。”
抱怨,惋惜,夹杂着对李向东毫不掩饰的讥诮,像黏腻的蛛网,缠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苏晴坐在另一头,面前摊着那张写满了相位污染推演公式的草稿纸。
她没有参与任何议论,只是拿着铅笔,一遍又一遍地,重新验算着每一个逻辑节点。
她的脸色因连续的熬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显得有些苍白,但握着笔的手,稳得像焊在桌上。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簇属于科学家的,固执的火焰。
陈岩靠在门边的阴影里,像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雕。
他正用一块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匕首。
布擦过刀刃,发出细微而绵长的“嘶嘶”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戒尺,将所有试图靠近这片区域的嘈杂议论,都远远地隔绝开来。
李向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他似乎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舒展的眉头,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焦虑,都与他无关。
可正是这份置身事外的平静,在其他工程师看来,成了最刺眼的挑衅。
夜,彻底深了。
三号钻机那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声,成了这片死寂戈壁上唯一的心跳。
巨大的探照灯将井架周围照得如同白昼,那钢铁巨兽正一寸一寸地,朝着地心深处,那个决定了所有人命运的坐标,顽固地掘进。
整个基地,无人入眠。
这是一场公开的行刑,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宿舍楼里,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正趴在桌前,借着昏黄的灯光,给远方的妻子写信。
他写得很慢,涂了又改,改了又涂。
“项目,可能要失败了。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回家了。这一次,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好好陪你和孩子”
写到最后,一滴滚烫的东西落在信纸上,迅速晕开了一团墨迹。
另一间屋子里,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工人,没开灯,就那么围坐在一箱啤酒旁,沉默地抽着烟。
没人说话。
只有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个个即将燃尽的灵魂。
“砰。”
有人捏扁了手里的酒瓶,哑着嗓子,咒骂了一句。
“妈的。”
再无下文。
王撼山一个人,站在指挥部外那片最高的沙丘上。
夜风像刀子一样,裹挟着沙砾,抽打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他就像一尊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雕像,一动不动,任凭那刺骨的寒意,渗透进骨头缝里。
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定着远处地平线上,那个灯火通明,像一颗孤独星辰般的钻井平台。
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