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
“我凭什么信你?”
“这一钻下去,赌上的,是我这几百号出生入死的弟兄,最后剩下的一点心气儿。”
“是我王撼山,在戈壁滩上滚了三十年,挣下来的一辈子名声!”
他问的,不是数据,不是理论。
他问的,是一个赌徒在押上身家性命之前,最后的确认。
李向东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
“王总工,你说得对,这是一场赌博。”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能把人心剖开的力量。
“但你有没有想过,不赌的下场是什么?”
李向东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沙盘上那五个血红色的叉。
“不钻,这五口井,就是你王撼山职业生涯的墓碑。你会被定性为刚愎自用、决策失误,葬送了国家最重要的能源项目。”
然后,他又指向那面小小的红旗。
“你将带着这份耻辱,和几百号弟兄,灰溜溜地滚出这里。而真正的油藏,就躺在你脚下几百米外的地方,嘲笑着你们所有人的无能。”
“你,将成为共和国工业史上,最大的罪人。”
李向东的话,是一把最锋利的锥子,字字句句,都扎在王撼山最深的恐惧里。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老人那剧烈波动的眼神。
“钻这一口井,赌赢了,你是力挽狂澜的国家功臣。”
“赌输了,无非是第六次失败,结局不会比现在更坏。”
“可要是不钻”
“你连翻盘的资格,都没有。”
指挥部里,陷入了漫长的,死一般的寂静。
每一秒,都熬得人心焦。
王撼山死死地盯着李向东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像要从他的眼睛里,分辨出这到底是天才的洞见,还是疯子的狂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
王撼山猛地抬起手。
“啪!”
一声巨响!
他那只磨出厚茧的大手,狠狠地拍在了沙盘之上!
整个沙盘剧烈一震,无数细沙被震得飞扬起来,在那面小红旗周围,下了一场微型的沙暴。
“好!”
一个字,从王撼山咬紧的牙缝里,带着血腥味,狠狠地迸了出来。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了一种情绪。
疯狂。
“老子就陪你这个疯子,赌上最后一把!”
他猛地转身,冲着门口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动了整个基地的咆哮。
“来人!传我的命令!”
“把三号钻机,给老子调到c-7盐碱区!”
“马上!!”
命令砸下,在死寂的基地里轰然引爆。
整个基地,彻底哗然。
所有人都觉得王总工疯了。
在连续打了五口干井,耗尽了所有人心气之后,他竟然要把最后一台完好的钻机,调去那个鸟不拉屎、被所有地质报告判定为花岗岩穹顶的死亡地带,去打那不可能的第六口井。
在无数质疑、嘲弄、怜悯和绝望的目光中,那台钢铁巨兽般的三号钻机,在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后,开始脱离它熟悉的井位,朝着那片荒芜的盐碱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起来。
残阳如血。
将整片戈壁滩,都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王撼山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指挥部外的高坡上。
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任由猎猎作响的晚风,吹乱他花白的头发。
他的视线,越过脚下喧嚣的基地,死死地锁定着远处地平线上,那个正在蜗牛般移动的,渺小的钢铁黑点。
风沙吹过,将他山一般强硬的背影拉得很长,在荒凉的戈壁上,透着一股不计后果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