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开始下降。
持续的轰鸣声中,多了一丝沉闷的呼啸。
李向东透过舷窗,看到下方无边的黑暗,终于被一抹死寂的灰黄色撕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城市的灯火,没有道路的轮廓。
只有一片在夜色下,依旧能辨认出的,无垠的荒芜。
机身重重一震,轮胎与地面接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巨大的惯性将人死死按在冰冷的金属长凳上。
当飞机终于停稳,发动机的咆哮声逐渐熄灭时,一种更深沉的死寂,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咔嚓——”
厚重的机舱门被绞盘缓缓拉开。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沙砾的腥气,瞬间倒灌进来。
那股热,不像京城的暑气,带着湿润。
这里的热,是干燥的,粗粝的,像一张砂纸,不由分说地糊在你的脸上,要磨掉你皮肤上所有的水分。
李向东第一个走下旋梯。
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两种颜色。
头顶是墨蓝近黑的天幕,星辰稀疏而冰冷。
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戈壁,灰黄得像是星球的皮肤,了无生机。
不远处,一座巨大的钻井平台,像一头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夜色里,冰冷的钢铁结构,反射着探照灯惨白的光。
整个基地,灯火通明。
但那光亮,却照不透笼罩在这里的压抑。
工人们在各自的岗位上走动着,却听不到一点喧哗。
只有工具碰撞的零星脆响,和风刮过电线的呜咽。
每个人的动作都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却麻木。
他们脸上的表情,也被风沙打磨得一模一样。
黝黑,粗糙,带着一种被反复的失望,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之后的疲惫。
陈岩走在最前面,军大衣的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带着两人,朝着基地最深处的指挥部走去。
路过一片空地,那里堆放着小山一样高的,废弃的钻头。
大的,小的,三牙轮的,金刚石的。
每一个都曾承载着希望,深深地扎进这片土地,最后却都磨秃了棱角,带着一身的伤痕,被扔在这里。
像一座失败者的坟场。
苏晴的脚步,明显慢了一下。
她看着那些冰冷的钢铁垃圾,一个学者的理性,让她瞬间计算出这背后所代表的,是何等惊人的耗费。
再往前走,是一排长长的铁皮房。
其中一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勘探区域图。
图上,用猩红的油漆,画了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叉。
每一个叉,都精准地落在一个曾经被认为是“富油构造”的黄金点上。
那五个叉,像五道流着血的伤口,将这张地图,连同所有人的希望,彻底撕碎。
沿途,不断有工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些工人看到陈岩,会下意识地站直身体,点一下头。
但当他们的视线,扫过李向东和苏晴那两张过于年轻,也过于干净的脸时。
那种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表情,会变得更加冷漠。
那是一种混杂着排斥、审视,和一丝丝讥诮的眼神。
仿佛在说。
又来了两个京城来的,动嘴皮子的。
指挥部到了。
一间独立的,最大的砖房。
门口挂着两个大功率的灯泡,将门前一小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门没关。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味,从里面飘出来。
陈岩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向东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然后,他率先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