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道闸门,将京城所有的繁华与温情,彻底关在了外面。
运输机在剧烈的颠簸中爬升,巨大的轰鸣声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机舱里没有座位,只有两排冰冷的金属长凳。
昏暗的灯光下,陈岩摊开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在一个固定的铁箱上。
地图的中央,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巨大的黄色区域。
上面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五个字。
塔克拉玛干。
“情况很糟。”
陈岩的声音,在发动机的咆哮声中有些失真,但每个字都砸得人心里发沉。
“‘沙海一号’,你们应该听过。”
李向东和苏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凝重。
“沙海一号”,国家级战略石油勘探项目,是未来二十年国家能源安全的命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们从西方引进了最先进的地震波勘探设备和数据分析模型。”
陈岩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的一点。
“所有的数据,所有的分析,都指着一个结论——这片沙漠的肚子底下,藏着一个储量惊人的世界级特大油田。”
“为了这个结论,我们砸进去的钱和人,是个天文数字,前后打了五口超过五千米的深井。”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擦了好几次,才把嘴里的烟点燃。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瞬间被机舱里的气流搅碎。
“结果是,一滴油都没有。”
“别说工业原油,连个油气反应都没有。”
“五口井,就跟打进了五块死石头里,下面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苏晴的眉头紧紧蹙起。
作为科研人员,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最先进的技术,最权威的理论,指向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结论,但现实却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最残酷的答案。
这已经超出了技术失误的范畴,近乎于科学上的“闹鬼”。
“项目已经全面停滞。”
陈岩的声音愈发低沉。
“国内外的专家,开了无数次会,吵了无数次架,拿不出半个屁来。巨大的耗资和失败的压力,已经让很多人扛不住了。上头已经开始讨论,要不要彻底放弃‘沙海一号’。”
“一旦放弃,我们未来二十年的能源战略,就得断条腿。”
李向东的视线,始终落在那片黄色的地图上。
他没问技术细节,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人呢?”
“项目的负责人是谁?”
陈岩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王撼山。”
“当年跟着铁人王进喜,在玉门油田拿大锤砸出第一口井的功勋元老,我们都叫他王疯子。”
“这老头,一辈子信奉的就是实践出真知,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如他手里摸过的钻头实在。”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这次,他被那套从西方引进的洋设备、洋数据给彻底说服了。一辈子的经验,第一次输给了纸上的模型。”
“五口井打下去,一滴油没有。这一下,就把老头子的精神气给打断了。”
“他现在就陷进一个死胡同里出不来。他不信数据会错,因为那是最科学的。所以,他只能认为是自己干错了,是手底下的人没干到位。”
“整个人一边自我怀疑,一边又固执得像头牛,谁劝都没用。谁要是敢说那套洋玩意儿有问题,他就跟谁拼命。”
“他手底下那帮跟着他从大庆一路拼到沙漠的老弟兄,现在也是人心惶惶,对外人,尤其是对京城来的专家,警惕得很。”
陈岩的目光,在李向东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停了停。
“更别说,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
李向东懂了。
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埋在地下的技术难题。
还有一个更棘手的,立在地面上的人心难题。
运输机冲破云层,进入平流层,机身终于平稳下来。
李向东走到舷窗边,朝下望去。
来时路上,京城那片璀璨的灯火海洋,早已消失。
下方,是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暗。
那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也吞噬了所有的温度。
他感到身边的苏晴,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心,温暖而坚定。
李向东反手握紧。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那片深渊般的黑暗,心脏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战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