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湿透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一支被压得变形的香烟。
他用那双扛过枪,也扛过炸药箱的手,哆哆嗦嗦地,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终于将烟点燃。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他猛吸了一口,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他却笑了。
笑得无比灿烂,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石铁山,走到了大坝的边缘。
他越过警戒线,走到了那雄伟的坝体之前。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画过无数图纸,也签发过无数指令的手。
轻轻地,如同抚摸熟睡中的爱人一般,抚摸着坝体上一道巨大的,贯穿了数米长的狰狞裂纹。
他没有说话。
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浑浊的老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无声地,顺着他脸上一道道深刻如沟壑的皱纹,悄然滑落。
丰碑。
这座他耗尽了半生心血浇筑的丰碑,保住了。
可它,也受了太重的伤。
就像他自己一样,风骨尚在,内里,却已是千疮百孔。
他身后。
那些跟着他走出指挥部的工程师们。
那些从工地上自发汇聚过来的工人们。
那些刚刚放下武器,满身疲惫的士兵们。
所有的人,都慢慢地,汇聚了过来。
他们静静地,站在石铁山的身后。
没有人开口说话,打破这份庄严。
数千人的目光,汇聚在一起,共同注视着这座被他们用血,用汗,用命,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大坝。
一种无声的,却重如山岳的情感,在人群之中,静静地流淌。
那是创造者的骄傲。
那是守护者的忠诚。
更是幸存者,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敬畏与热爱。
许久。
石铁山缓缓地,转过身。
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在人群中,下意识地搜寻着。
他的视线,越过了无数张熟悉或陌生的,同样写满了疲惫与激动的脸。
最终,落在了远处。
落在了那辆即将关上车门的军用救护车上。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被苏晴小心翼翼搀扶着,浑身裹着毯子,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人。
那个,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为这场必死的灾难,撕开了一条生路的年轻人。
石铁山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有感激。
有震撼。
有作为一个老工程师,对自己毕生坚信的科学与数据,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所颠覆后的,一丝茫然。
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最纯粹的敬意。
他看着那个即将被送走的背影,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悠长的叹息。
“砰。”
救护车的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