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渐渐平息。
如同退潮后的海洋,指挥部里只剩下精疲力竭后的喘息。
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控制台,或者干脆就地坐倒、躺倒,任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发出酸痛的抗议。
胜利的狂喜,在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肾上腺素后,留下的是一片巨大而空虚的疲惫。
陈岩和苏晴,早已带着昏迷的李向东,冲向了后方的紧急医疗点。
石铁山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生了锈的机械,缓慢而沉重。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如同战后废墟的指挥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已经化作了深沉的余烬。
“走。”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还能动弹的工程师,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
“出去看看。”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雨后泥土芬芳与水汽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冲散了室内那股由汗水、硝烟和紧张情绪混合而成的浑浊味道。
门外,是一个被洗刷一新的,金色的世界。
夕阳的余晖,正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那光芒,温暖,柔和,将整片刚刚经历过毁灭与新生的山谷,都染上了一层神圣的油画色调。
镜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拉向高空。
大地,满目疮痍。
那条被无数炸药强行撕开的古河道,如今已然成型。
它像一道狰狞的,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疤,丑陋地趴伏在青翠的山峦之间,提醒着世人,方才那场与天争命的战争,是何等的惨烈。
被分流的洪水,正从那深不见底的入口处,发出沉闷的咆哮,奔向未知的地心深处。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
在那片被洪水肆虐过的,一片狼藉的河床之上。
龙脊大坝,静静地,伫立着。
它不再是图纸上那个完美无瑕的工业奇迹。
它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纹,像一张被揉碎后又重新铺开的纸。
那三十六处被内鬼赵平埋下炸药,又被陈岩小队紧急拆除的伤口,在夕阳下清晰可见,如同三十六枚刺眼的勋章。
它伤痕累累。
它疲惫不堪。
可它,就那么站着。
任凭金色的阳光,为它那饱经沧桑的躯体,镀上一层前所未有的,名为“新生”的光辉。
工地上。
那些在警报声中躲进最坚固掩体的工人们,那些在泥泞中奋战了一夜的士兵们,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从一个个临时的避难所里,探出头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分不清是雨水,是汗水,还是泪水。
没有太多言语。
劫后余生的人们,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战友、工友面前。
用力地,拍一拍对方的肩膀。
或者,张开双臂,给对方一个结实到骨头发痛的拥抱。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工程师,踉跄着走到一片开阔地。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抓起一把被洪水浸润过的,湿漉漉的泥土,紧紧攥在手心。
他想笑。
可眼泪,却先一步,决堤而出。
最终,他把脸深深埋进那片泥土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却又带着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笑意。
不远处,一名满脸胡茬的老兵,背靠着一台满是泥浆的重型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