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板上,用尽全力,飞快地写下一行公式。
“伯努利方程!”
她的粉笔,在黑板上敲出“哒哒”的脆响。
“封闭管路里,流体的速度和压力,是反比关系!”
“如果!一回路冷却系统的主管道,在某个地方,使用的合金材料配比,出现了常规检测根本发现不了的微小瑕疵!”
“那么,当高温高压的冷却水流过那里,就会因为材料密度的不均匀,产生一个瞬时的流速波峰!”
她又画出一条曲线,在波峰的顶端,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流速激增,压力就会骤降!当压力瞬间低于水的饱和蒸汽压,水,就会在那个点上,瞬间‘沸腾’,产生无数个微小到看不见的气泡!”
她骤然转身,双眼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李向东。
“但这些气泡,会随着水流立刻冲进下一个高压区,然后,在一千万分之一秒内,被巨大的压力重新压爆!”
“气泡破裂的瞬间,会产生一股能量高度集中的微型射流,冲击力可以达到上千个大气压!这种现象,在核材料学里,被称为——”
她猛地回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重重地写下四个字。
空!泡!效!应!
“这股力量,就是一把微观世界的重锤,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敲在管道内壁上!”
“它会一点一点地,把金属从管壁的晶格结构里,活生生地‘撕’下来,变成无数金属微粒!”
她扔掉粉笔头,快步冲回李向东面前,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目光灼灼。
“那些被撕下来的金属微粒,就是你听到的沙子!”
“而你听到的‘一阵一阵’,那个固定的节拍,就是整个系统中,因为循环泵的运转而产生的,流体压力的脉冲波动!”
李向东听到的,那些无法解释的声音。
在苏晴的口中,变成了一套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可以被写进任何一本教科书的科学理论。
一个,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直观感知。
一个,是来自知识殿堂的严密推演。
此刻,两者天衣无缝地重合。
他们对视着。
找到了。
陈岩站在一旁,已经听傻了。
他听不懂什么方程什么效应,但他听懂了另一件事。
有人在核电站最核心的血管里,埋下了一根淬了毒的刺。
这根刺,正在不断制造着可以磨穿一切的砂砾。
这些砂砾,会流遍整个一回路系统,无情地啃噬着每一个阀门,每一台泵,每一条焊缝。
直到有一天,在某个最薄弱的环节,撕开致命的伤口。
普罗米修斯之火,当熄。
那句冰冷的指令,再一次在他脑中炸响。
原来,是这个意思。
“妈的!”
陈岩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都跳了一下。
“是管道!是那些管道的材料有问题!这帮狗娘养的,从源头上就动了手脚!”
他的脸上,怒意勃发。
“我现在就去找皮埃尔!把这个拍在他那张傲慢的脸上!我看他还怎么说!”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
李向东的声音不大,却让陈岩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他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李向东。
李向东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只有一种绝对的冷静。
“不行。”
“我们现在手里有的,只是一个推论。”
“一个逻辑上完美,但没有任何实物支撑的推论。”
“我们去找他,他会怎么说?”
李向东的视线,扫过陈岩和苏晴。
“他会让我们拿出证据。他会问我们,是哪一根管道出了问题?是哪一段?他会要求我们拿出金相分析报告,拿出成分检测数据。”
“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这么冲过去,只会被他当成又一次基于‘占卜’的无端骚扰。他不仅不会信,反而会让真正的敌人,彻底警觉起来。”
陈岩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那怎么办?!”
他憋着一口气,几乎是吼出来的。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李向东没有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的目光,越过下方喧嚣的工地,落向远处那座沐浴在夕阳下的,巨大的白色穹顶。
那上面,反射着刺眼的金光,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他说的对。”
李向东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在科学的世界里,证据,是唯一的通行证。”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不甘的陈岩,和眉头紧锁的苏晴。
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声音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心。
“既然他不给我们证据。”
“那我们就让他,自己把证据送到我们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