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次的项目例会,在办公楼主楼最大的会议室里举行。
冷气开得很足,吹得桌上的纸张边缘微微卷起。
长条会议桌的一头,是皮埃尔·博纳尔。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正用一种近乎完美的,带着些许慵懒的语调,总结着上周的“完美”进展。
“所有关键节点的施工进度,都比计划提前了百分之三点七。”
“进场设备的第一轮自检,合格率百分之百。”
“我们正在创造历史,先生们。一座最先进,最安全的核电站,正在我们手中,拔地而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自信。
法方工程师们个个面带微笑,与有荣焉。
而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的中方人员,则大多表情严肃,埋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气氛,泾渭分明。
李向东,陈岩,苏晴,坐在最靠门口的位置。
三个局外人。
陈岩面无表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晴则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
李向东的目光,一直落在皮埃尔的脸上。
他看着那张因傲慢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像在观察一个精密的仪器。
“好了,我的总结到此为止。”
皮埃尔摊开手,环视全场。
“自由提问时间。”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中方人员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在这种氛围下,任何提问,都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挑战。
皮埃尔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
突然。
“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
是椅子向后挪动时,椅腿与水磨石地面发出的抗议。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门口。
那个连续几天在工地上像幽灵一样游荡的中国安全顾问,站了起来。
陈岩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苏晴猛地抬起头,攥紧了手里的笔。
中方负责人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皮埃尔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他看着李向东,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上了审视。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我有一个技术问题。”
李向东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想请教皮埃尔先生。”
皮埃尔身体微微前倾,做了个“请讲”的手势,姿态中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宽容。
李向东的视线,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到皮埃尔身上。
“关于一回路主冷却管道所使用的‘n-17’型镍基合金。”
他一字一顿,每个词都清晰无比。
“我想知道,在设计工况,也就是一百五十五个标准大气压和三百二十摄氏度的高温环境下,这种合金材料的抗空泡腐蚀极限,具体是多少?”
会议室里,有几个法方工程师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中方这边,则是一片茫然。
苏晴的指节,捏得发白。
来了。
这就是她和李向东闭门两天,推演出最终的,那把最锋利的刀。
李向东没有停顿,继续抛出他的问题。
“以及,它的敏感度阈值。也就是说,当冷却水中,因为某些不可控因素,混入了直径在五十微米以下的金属微粒时,这个‘抗腐蚀极限’,会下降多少?”
“百分之十?还是百分之三十?”
话音落下。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还只是专业。
那第二个问题,就近乎刁钻,甚至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