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碾过碎石,发出一阵沉闷的颠簸。
李向东没有回头。
他只是透过车窗,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在晨雾中一点点后退。
秦振国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就那么站着,纹丝不动。
王师傅和他身旁那群铁塔似的汉子,还在用力地挥着手,那动作的幅度大得有些笨拙,却充满了最质朴的力量。
车子转过一个弯。
再也看不见了。
李向东收回视线,靠在了冰冷的车座上。
陈岩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车速放得更缓了一些。
车厢内,一片安静。
只有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和那包被塞进车里的土鸡蛋,偶尔因为颠簸而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李向东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后视镜上。
镜子里,那片连绵的厂房,和那座巍峨的青山,正在飞速地缩小,模糊,最终,被甩在身后,变成了一个遥远而又清晰的坐标。
三个月的时光,像一部被高度压缩的电影,在镜中那片小小的世界里,无声地,一帧帧闪过。
他看见了第一次踏入132厂时的满目疮痍。
看见了“龙牙”横空出世时,赵立强那群人眼中的光。
看见了那片血红色的屏幕,和那撕心裂肺的警报。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一声震彻九霄的龙吟,和秦振国那张布满了泪水与骄傲的,苍老的脸。
李向东缓缓地,将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
他转过头,看向车窗前方,那条在晨光中无限延伸的,通往远方的土路。
口袋里,那枚金属羽毛的轮廓,坚硬而又温润。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隔着布料,将它紧紧握住。
入手冰凉,却仿佛有一股灼人的热流,从掌心,缓缓注入四肢百骸。
离别的感伤,在这股温热中,悄然沉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坚定。
绿皮火车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载着离人,驶向京城的方向。
独立的软卧包厢内,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桌上,放着一个军绿色的搪瓷水壶,正冒着丝丝热气。
李向东和苏晴相对而坐。
没有了任务的压力,没有了旁人的注视,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得柔软了许多。
苏晴正拿着一支铅笔,在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那上面,是一连串复杂的材料分子式和热力学公式。
“‘龙牙’的涂层配方,在超过一千五百度后,性能衰减曲线还是有些陡峭。”
苏晴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属于科学家的,纯粹的光芒。
“虽然这次顶住了,但离理论上的极限,还有百分之三的提升空间。”
她的语气,不是在质疑,而是在探讨一种更完美的可能。
“问题应该出在钼元素的配比上。”
李向东接过话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我当时为了追求高温下的稳定性,钼的比例放得有些保守了。如果能增加零点五个百分点,同时引入微量的铼,或许能让涂层的晶体结构,在超高温下更具韧性。”
“铼?”
苏晴的眼睛亮了一下,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演算起来。
“你是说,利用铼元素独特的时效硬化效应,来抵消高温蠕变?”
“对。”
李向东点头。
“就像在水泥里加入钢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