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反锁上门,提起屋里唯一的热水瓶,倒了三杯水。
那点热气,在这冷冰冰的屋子里,看着特别不真实。
“感觉怎么样?”
他问。
苏晴抿着嘴,没说话。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喘不过气。
这不是工厂。
这是个随时能拉出去打仗的军营。
李向东端起茶缸喝了口水。
“比想的还严。”
“这还只是在外头。”
陈岩放下茶缸,声音也沉了下来。
“132厂,就是秦振国的地盘。”
“在这儿,厂规比天大。他,就是那个天。”
“想让他听你的,就一个法子。”
他一字一顿。
“拿出能让他闭嘴的本事。”
“不然,他能让你们连发动机的尸体都摸不着,就把你们活活晾死在这屋里,晾到你们自个儿滚蛋。”
“之前那两拨专家,就是这么走的。”
“待了一个礼拜,总装车间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陈岩转过身,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记住,咱们没时间耗。”
“更输不起。”
“那三台发动机,多报废一天,国家就多流一天的血。”
说完,他拉开门。
“你们先歇着,我去找厂里办交接。”
“待会见。”
门关上了,屋里彻底没了声音。
苏晴坐在床边,两只手绞在一起。
她习惯用公式和数据解决问题。
可在这里,她第一次发觉,那种属于人的,属于一个老头子的固执,比任何技术壁垒都难对付。
李向东走到窗边。
他闭上眼。
四周的嘈杂瞬间褪去。
一种细密的震动,顺着鞋底,钻进他的身体。是远处车间里机床的合奏,是脚下水管里水流的低语,是头顶电线被风吹刮出的颤音。
整个厂区,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在他脚下平稳地呼吸。
然后,他将感知投向山坳尽头那座黑黢黢的建筑。
下一秒。
嗡——!
一阵无声的尖啸在他脑子里炸开!
不是声音。
是纯粹的痛苦,像一根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他的太阳穴!
那股子被撕裂的剧痛里,没有金属的哀嚎,只有一种最原始的,最不甘的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给了我翅膀,却在我冲向天的最后一刻,把我折断!
李向东的身子猛地一晃。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一股子不属于他的悲愤,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眼前一黑。
他好像看见了。
看见那台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机器,在最辉煌的瞬间,核心的叶片是如何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拧成了漫天飞舞的废铁!
看见那些滚烫的金属碎片,带着绝望的火光,把所有心血烧成了一地灰烬!
这痛苦里,不光有机器的。
还有人的。
是那些熬白了头发的设计师,是那些磨秃了指纹的工人,是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被活活撕碎时,那种掏心掏肺的疼!
叮铃铃铃铃——!
房间里那台老掉牙的黑色电话,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将李向东从那股巨大的悲痛中,强行拽了出来。
苏晴被吓得站了起来。
电话铃还在不要命地响。
李向东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喂。”
“总部来的技术顾问?”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带半点感情。
“我是秦总工的秘书。”
“秦总工让你们立刻到三号试车台的残骸处理现场。”
那人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他想看看,总部派来的专家,到底有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