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扯着嗓子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整列火车随之猛地一颤,终于不动了。
车厢门一开,一股子又湿又辣的怪味儿就灌了进来,像是辣椒油泼在了潮湿的青石板上。
站台上空空荡荡,没有横幅,也没有人。
只有一个穿着军绿常服的男人,身板笔直,脸上的线条跟刻出来似的,就那么杵在出站口。
他看见陈岩,下巴轻轻点了点,算是打了招呼。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早就藏在了车站外头的阴影里。
车子一发动,就闷头扎进了山里。
脚下的水泥路很快没了踪影,换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车轮子卷起来的黄土,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在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车里死一般地安静。
苏晴抱着自己的皮箱,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绷起了青筋。
陈岩歪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像块风干的石头。
李向东扭头看着窗外。
山越来越密,路越来越险。
一个钟头后,吉普车绕过一道山梁,车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一拍。
那不是工厂。
那是一座城。
一座拿钢铁、水泥和冒着黑烟的烟囱,硬生生楔进这片深山老林里的城。
灰色的厂房连成一片,望不到头,把整个山谷都铺满了。
巨大的龙门吊直愣愣地戳着天,像是某种巨兽死后留下的骨架。
更远的地方,山坳尽头,三座孤零零的、被熏得焦黑的混凝土疙瘩,戳在那里。
试车台。
路两边,隔着几十米就是一个沙袋堆的岗哨。
哨兵端着枪,一身军绿制服洗得泛白,那眼神跟淬了毒的钉子似的,死死盯着路上每一个会动的东西。
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铁锈和火药混在一起的味儿。
吉普车在厂区大门口停下。
第一道关。
两个哨兵端着枪就过来了,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直接伸手拉开车门。
“证件。”
那声音,比车外的铁栏杆还冷。
陈岩递过去一个红本本。
哨兵翻来覆去地看,又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嘴里咕哝着一套听不懂的数字。
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没什么表情地一挥手。
“进去。”
车子刚开出去不到二十米,又被拦了下来。
第二道关。
四个哨兵,动作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下车,检查。”
李向东和苏晴被带到一边,从头发丝到鞋底,被摸了个遍。
连衣领的缝线都没放过。
苏晴的脸有点白,但她咬着嘴唇,一声没吭。
李向东的帆布包和苏晴的皮箱被倒了个底朝天,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被拿出来,捏碎了揉烂了地检查。
那几盘邓丽君的磁带,被一个哨兵拿在手里,正着反着看了半天。
检查完,放行。
车子往前挪,快到生活区了,又停在第三道关卡前。
这回,是个戴着白手套的军官。
他身后,是两排哨兵,那股子瘆人的劲儿,比前两道关加起来都足。
“陈岩同志,欢迎来到132厂。”
军官嘴上客气,可那眼神里,没一丝热乎气。
“按规定,交出文件。”
陈岩把一个盖着火漆印的牛皮纸袋递过去。
军官接过去,转身进了岗亭。
足足等了十分钟。
他才拿着拆开的纸袋走出来,身后跟了个推着小推车的工人。
车上,是三套崭新的蓝色工装,一股子机油味儿,还有三个掉漆的搪瓷茶缸。
“三位的身份核实完毕。从现在起,你们是132厂的‘特聘技术顾问’。”
军官用下巴指了指小推车。
“这是你们在厂里的身份。换上。”
“你们的个人物品,包括身上这套衣服,由我们保管。走的时候,还给你们。”
“这是规定。”
苏晴的眉头拧了一下。
李向东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抓起一套工装就往身上套。
半小时后。
三人被领到一栋三层小楼前。
专家招待所。楼顶和墙角的阴影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
房间里就两张铁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连窗户上,都焊着拇指粗的钢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