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椒种子在沈妙开辟的小菜畦里悄然发芽,嫩绿的幼芽破土而出,带着一股倔强的生机。漕运货栈的契约已签,虽只是两处不起眼的小码头边角,却也意味着她的触角第一次伸向了京城之外的天地。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
这日,沈妙正与锦瑟轩新聘的一位苏老师傅商讨,如何将积压的陈旧绸缎重新染织,翻出新花样,门帘一响,冷河引着一位面生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衣着体面却不奢华,举止沉稳,眼神精明。她见到沈妙,并未像寻常访客那般好奇打量,而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开口自报家门:“沈东家安好,老身姓文,是城南‘凝香斋’的管事妈妈。”
凝香斋?
沈妙心中微动。这是京城一家老牌的脂粉铺子,名声不小,据说宫里一些不得宠的低阶嫔妃也会偷偷托人采买他家的头油香膏。只是近些年似乎有些没落,被几家新起的铺子抢去了风头。
“文妈妈找我有事?”沈妙请她坐下,心中快速盘算着对方的来意。推销?合作?她最近并没涉足脂粉行业。
文妈妈也不绕弯子,叹了口气,直言道:“不瞒沈东家,我们凝香斋……怕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沈妙挑眉,静待下文。
“如今市面上流行的都是海外来的蔷薇露、茉莉水,香气浓烈持久,我们老作坊制的传统香膏、头油,虽用料实在,却因香气清淡、样式老旧,越发无人问津了。”文妈妈脸上露出苦涩,“东家年事已高,儿孙皆无意此道,便想将这铺子盘出去。老身在那铺子待了半辈子,实在不忍见它关门,听闻沈东家您……擅经营,连百味楼那样的摊子都能起死回生,便冒昧前来,想请您……能否出手接下?”
这倒是完全出乎沈妙的意料。她沉吟片刻,问道:“铺子位置尚可,为何不去寻那些专做脂粉生意的大商号?”
文妈妈笑容更苦:“大商号压价太狠,几乎等同于白送,东家不愿。且他们接手,必定弃用我们这些老人和旧方,老东家念旧,也舍不得……老身听闻沈东家待人宽厚,对老师傅尤为敬重,故而……”她话未说尽,意思却明了。这是看她沈妙名声特别(好的坏的都有),且似乎不按常理出牌,想来碰碰运气。
沈妙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脂粉行业,水同样不浅,且与绸缎、酒楼不同,更精细,更依赖秘方和口碑。接手一个濒临倒闭的老牌子,风险极大。
但……她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传统的香膏头油,当真无人用了?”她问。
“倒也不是,”文妈妈忙道,“还是有些老主顾,就喜欢那份天然淡雅。只是人数越来越少,撑不起门面。”
“用料和工艺呢?”
“用料绝对是上乘的!鲜花采自京郊自家花田,油脂都是顶好的,工艺更是几十年老师傅手工慢熬,一点不含糊!”说到这个,文妈妈语气笃定起来。
沈妙心念电转。大众市场被海外新奇货品占据,高端市场又被几家历史悠久的大店把持,凝香斋夹在中间,高不成低不就,确实艰难。
但,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她忽然想起谢家宴上,那些清流女眷们身上似有若无的、区别于浓烈香氛的雅致气息。还有母亲以及族中一些年长女性,似乎也抱怨过新式香露味道冲鼻。
“文妈妈,”沈妙抬眼,目光清亮,“铺子我可以接。但我有几个条件。”
文妈妈大喜过望:“东家请讲!”
“第一,所有老师傅、老伙计,愿意留下的,工钱不变,我还会视情况增加。”
“第二,所有现存配方和制作工艺,需毫无保留交于我知晓。”
“第三,”沈妙顿了顿,语气坚定,“铺子如何经营,需按我的规矩来。老主顾要维系,但东西,得变一变。”
文妈妈略一迟疑,便重重点头:“只要东家肯接手,能让凝香斋活下去,老身代东家和一众老伙计,都应下了!”
送走文妈妈,春晓忧心忡忡:“小姐,咱们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大了?脂粉这行当,咱们完全不懂啊!”
沈妙眼中却闪着光:“不懂可以学。但这或许是个突破口。”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百味楼、锦瑟轩、货栈,做的都是大众生意。这凝香斋,或许能帮我们敲开另一扇门。”
她想到的是那些真正掌握着内宅话语权、注重生活品质、却又被主流脂粉市场忽略的贵妇和清流家眷。她们或许不喜欢浓烈的异域香气,不代表她们不爱美。若能做出符合她们审美和需求的东西……
“走,去凝香斋看看。”沈妙雷厉风行,当即带着春晓和冷河出了门。
凝香斋位于城南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道,门面古旧,里面光线有些暗,顾客寥寥。几个老师傅和伙计见到文妈妈引着沈妙进来,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沈妙没多寒暄,直接让老师傅现场制作一款最经典的茉莉头油。她仔细观看了从选料到淬炼的每一个步骤,又亲自试用了成品。香气确实幽雅,触感也细腻,但包装陈旧,且正如文妈妈所说,香气过于清淡,留香不久。
“除了茉莉,还可做其他花香?”沈妙问。
“回东家,玫瑰、桂花、玉兰都可,工艺大同小异。”老师傅恭敬回答。
沈妙沉吟片刻,忽然问:“可能将不同花香调和?或者……加入一些药材?比如当归、益母草?不是说这些对女子发肤有益?”
老师傅一愣,眼中露出惊讶之色:“调香……倒是可以试试。加入药材?这……从未有过。但理论上,应是可以的,只是比例需反复调试,否则易有药味。”
“试试!”沈妙拍板,“不仅要好闻,还要有用。我们可以称之为‘养颜香膏’、‘润发秘药’。”
她又看向那些古朴的瓷瓶瓷罐:“包装也要改。不必奢华,但要雅致、特别。我们可以推出‘定制’服务,根据客人的喜好微调香气,甚至刻上名号。”
一番话,说得店里的老师傅和伙计们目瞪口呆,随即眼中又慢慢燃起希望的火光。这位新东家的想法,真是闻所未闻,却又让人隐隐觉得……或许能成?
接下来的日子,沈妙几乎泡在了凝香斋。她拉着老师傅们反复试验花香调和药材添加的比例,又找来工匠设计新包装。她甚至将从《女商札记》里看来的“口碑”营销和“饥饿营销”理念用了起来,先小批量生产了一批改良后的样品,以“古法新制,限量体验”的名头,免费赠送给百味楼和锦瑟轩的一些高端女客,以及族中那些曾经非议过她、如今却因族学受益而对她改观不少的夫人们。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那淡雅持久、略带药草清香的膏体,那别致雅润的包装,以及“限量”、“古法”、“养颜”这些字眼,精准地戳中了一部分人的心。询问和回购渐渐多了起来。
连谢府,都派了个小丫鬟,悄悄来问,那日赠给谢老夫人试用的玉兰养颜膏是否还有货。
沈妙亲自接待了那小丫鬟,笑着递上一盒精心包装的膏体:“自然有。老夫人若用得好,随时可遣人来取。只是这玉兰花香调制的工序复杂,每月只得十盒,需得提前知会。”
小丫鬟千恩万谢地走了。
春晓咋舌:“小姐,咱们明明还能做很多……”
沈妙微微一笑:“物以稀为贵。尤其是对谢家这样的人家。”
她站在焕然一新的凝香斋柜台后,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心中渐渐勾勒出一幅新的图景。她的商业版图,不再只是满足口腹之欲和穿衣保暖,开始触及女子更私密、更精细的需求。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可能是通往更高处的一条蹊径。
她想起萧衍那日丢下的印章和话语。他是否早已料到,她会走到这一步?
正思忖间,冷江无声无息地出现,低声道:“小姐,王爷让属下问您,番椒苗已移栽,您何时得空去庄子看看?”
沈妙回神,嘴角不自觉扬起。
看来,这位黑心的投资人,对她新开辟的战线,似乎也挺关注。
“告诉王爷,明日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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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