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熬夜加班特有的疲惫气息。电脑屏幕上线条交错,构成精密的建筑模型,但陈景川的目光却有些涣散,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行车记录仪的空荡列表,咖啡馆老板那句“刚好坏了”,像两团模糊却顽固的阴影,盘踞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挫败感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戏弄的愤怒,啃噬着他的专注力。
“景川?”旁边工位传来关切的声音。合伙人兼好友孙昊端着两杯刚冲好的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他桌上,“怎么了?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这都第三杯了,再喝晚上该睡不着了。”
孙昊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工作室的运营和外联大多靠他打理,和陈景川既是事业上的搭档,也是私交不错的朋友。他显然看出了陈景川状态不对。
陈景川回过神,接过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暂时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脸上的疲惫和阴郁:“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孙昊显然不信,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压低声音:“少来,跟你搭档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因为没睡好影响过工作?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他顿了顿,试探着问,“跟一诺吵架了?”
陈景川沉默了片刻。家丑不可外扬,但孙昊不是外人,而且他此刻也确实需要一点外界的空气,否则快要被那令人窒息的猜忌和愤怒憋疯了。
他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任由那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声音有些沙哑:“嗯,闹得有点不愉快。”
孙昊叹了口气,一副了然的样子:“我就说嘛。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正常。不过,”他拍了拍陈景川的肩膀,语气变得认真,“景川,哥们儿说句实在的,咱们这地标项目正到最关键的时候,几家竞争对手都盯着呢,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家里的事,能缓和就缓和,实在不行也先放一放,等项目敲定了再说。”
他以一个创业者的角度,理性地分析着利弊:“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事业是咱们的根本。别因为情绪影响了正事,那才叫得不偿失。”
陈景川知道孙昊说的是对的。工作室是他们几年的心血,这个市级项目更是至关重要,能否打响名气在此一举。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点了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影响工作。”
“那就好。”孙昊松了口气,又安慰道,“夫妻没有隔夜仇,回去好好聊聊。一诺那人看着挺通情达理的,可能就是点小误会。”
通情达理?小误会?陈景川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嗯,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忙吧,我把这点参数调完。”
孙昊见他不想多谈,便识趣地起身离开了。
陈景川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屏幕上的模型里,但那些冰冷的线条和数据却无法构筑起他需要的专注。李一诺为林梓轩辩解的样子、医院里陌生的药水味、空空如也的行车记录仪……画面不断闪回。
就在他烦躁地试图再次集中精神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若是平时,他可能直接挂断或者不予理睬,但此刻,任何一点外界的动静都让他下意识地警惕。他拿起手机,按了接听。
“喂?请问是……陈景川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语气有些犹豫,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是。您哪位?”陈景川的声音保持着惯有的冷静,心里却闪过一丝疑惑。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陈先生您好,冒昧打扰您了。我是……我是丰华建材行政部的张婷。”女人自我介绍道,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了,“我们之前因为您工作室那个项目采购建材的事,接触过几次的,您还有印象吗?”
张婷?陈景川在记忆里快速搜索着。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李一诺的同事,一个看起来挺文静内向的姑娘,办事还算利索。因为项目采购对接,确实见过几面,交换过名片。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还是私人手机号?
“有点印象。张小姐有事?”陈景川的语气疏离而客气,心底的疑惑更深。
电话那头的张婷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陈先生,我知道我打这个电话很冒昧,也可能……很多管闲事。但是……但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您一下。”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别人听见:“是关于……关于一诺姐的。”
听到李一诺的名字从她同事嘴里说出来,还是以这样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陈景川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周身的气息却瞬间变得冰冷。
张婷似乎被他这边的沉默弄得更加紧张,语速加快了一些:“就是前几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吃完饭回公司,路过公司旁边那个小公园……然后,然后我看到一诺姐和设计部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叫林梓轩的,两个人坐在公园最里面的长椅上……聊天。”
陈景川的瞳孔微微收缩,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起来聊了挺久的,样子……挺亲近的。”张婷的措辞非常谨慎,似乎努力想做到客观,但又无法忽视自己看到的情形,“那个林梓轩,一直在说,一诺姐就笑着听,有时候还会拍拍他的肩膀……就是,感觉不像普通的同事关系。”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观察陈景川的反应,但电话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只好继续往下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类似打抱不平的情绪:“而且,陈先生,我说句可能不该说的……我总觉得,那个林梓轩看一诺姐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不像是下属看上司,或者弟弟看姐姐的那种眼神……具体我也说不好,就是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我知道我不该在背后议论这些,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张婷最后匆匆补充道,语气带着歉意和慌乱,“但我就是觉得……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一下。没别的意思,您千万别误会。打扰您了,实在对不起!”
说完,她像是生怕陈景川追问或者责怪,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陈景川却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办公室里空调的温度打得很足,但他却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
公园长椅?中午休息?聊了很久?样子亲近?眼神不对劲?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堤坝上。
行车记录仪被删,可能是意外。
咖啡馆监控坏掉,可能是巧合。
甚至李一诺的那些辩解,他都曾强迫自己试着去理解。
但此刻,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女同事,带着某种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别有用意的目的,打来的这通告密电话,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
这不是孤证。这和他亲眼所见的亲密,和他感受到的忽略,和他心底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怀疑,全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那个女人,在他为了他们的未来拼命工作的时候,在他们共同的家里,却和另一个男人,在公园里“亲近”地聊天,被同事看到都觉得“眼神不对劲”!
一股暴戾的、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怒火,猛地冲上他的头顶,烧得他眼睛赤红,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将那杯滚烫的咖啡狠狠砸在地上的冲动。
他需要证据,他需要铁证!
而现在,这通电话,就是指向那条路上最清晰、也最残忍的路标!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办公室里其他同事纷纷侧目。但他浑然不觉,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孙昊从办公室探出头,惊讶地喊他:“景川?你去哪儿?下午还要跟甲方……”
“出去透口气!”陈景川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戾气,摔门而去。
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需要冷静下来,重新规划。那条寻找证据的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但也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