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两人默契地避开所有可能碰面的时刻,像两个生活在平行空间的陌生人。
陈景川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他并非只是在躲避,而是在冷静地、有条不紊地执行周伟的建议。电脑屏幕上除了设计图纸,还打开了几个银行APP和证券账户的界面,旁边摊开着房产证、车辆登记证等文件。
他面无表情地梳理着共同账户的流水,标记着大额支出;核对着婚前婚后财产的证据;记录着股票和基金的市值。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在为他们即将逝去的婚姻做冰冷的注脚。
书房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
李一诺从门口经过时,无意间瞥见了里面的情形。看到陈景川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数据和摊开的那些重要文件,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不是在气头上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在准备离婚!他真的要把这个家拆散!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冷静、什么面子,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陈景川!你在干什么?你真的铁了心要离是不是?就因为那么一点误会,你就要彻底毁了这个家吗?!”
陈景川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情绪失控的李一诺。她的眼睛红肿,脸上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哀求。
他的眼神里没有波澜,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用一种冷硬的、带着穿透力的声音反问她:
“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月,我急性阑尾炎住院那天的事?”
这句话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李一诺。她脸上的激动和质问瞬间凝固,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心虚和慌乱。
她当然记得。那个下午,那个电话……
陈景川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的心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却像沉重的枷锁,牢牢锁着她,开始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细致地、残忍地,剥开那道他心底最深、最血淋淋的伤疤。
“那天下午,我刚开完一个项目协调会,突然觉得右下腹疼得厉害,像是被刀绞一样,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站都站不稳。”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书房里,也砸在李一诺的心上。
“同事把我扶到办公室沙发上,疼得我眼前发黑,感觉快要晕过去。我知道不对劲,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我咬着牙,疼得声音都在抖,跟你说,‘一诺,我肚子疼得受不了,可能在公司,你快来送我去医院……’”
陈景川的叙述停了下来,书房里只剩下李一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她不敢看他,眼神飘忽地落在角落,手指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掌心。
“你当时在电话里是什么语气?”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讥诮,“你很着急,但不是为我着急。你那边有点吵,好像在外面。”
“你打断我的话,语气匆忙甚至有点不耐烦,你说,‘景川你先等等,我这边有点急事!梓轩他骑电动车不小心摔了,擦破了好大一块皮,血流不止,我正在送他去社区医院的路上!’”
“我当时疼得几乎意识模糊,但还是听清了你的话。我咬着牙问你,‘……那我怎么办?’”
陈景川复述着当时的对话,那个他躺在公司沙发上忍受着剧痛、期盼妻子救助的时刻,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
“你怎么回答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尖锐的痛楚,“你说,‘哎呀,你自己先叫个救护车或者让同事送你去一下医院不行吗?梓轩这边我一个人弄不过来,他疼得直哭!我先挂了啊!’”
“然后,你就真的挂了电话。”陈景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苍凉,“李一诺,在我疼得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我的妻子,挂了我的求救电话,去照顾另一个只是擦破点皮的男人。”
李一诺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堵得严严实实。
“后来,是公司的同事发现我不对劲,帮我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医院。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已经快要穿孔了,立刻推进了手术室。”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窒息。
“等我从麻药中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病房里冷冰冰的,只有我一个人。护士告诉我,手术很顺利。我问她,我妻子来过吗?她说没有。”
“我又给你打电话。这次你接了。背景音很安静,你好像在一个房间里。我问你在哪,你说你在梓轩租的房子里。”
陈景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的弧度。
“你说,社区医院只是简单给他消了毒包扎了一下,你不放心,送他回家,顺便帮他收拾一下因为摔倒弄乱的东西,给他煮点粥。”
“你甚至没有先问我手术怎么样,人怎么样了。你只是在电话里,用一种疲惫又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跟我说,‘你不知道,梓轩摔得可惨了,膝盖和手肘都破了,吓死我了。他一个人住,也没个人照顾,真可怜。’”
“直到又过了快一个小时,你才匆匆赶到医院。”陈景川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李一诺,仿佛要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你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奔波后的潮红。你走到我床边,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解释。”
“我闻到了,李一诺。”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我闻到你身上,除了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红药水和碘伏的味道,还有……外面带进来的尘土味。”
“那是你忙着照顾另一个男人,在他身边沾染上的味道。”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李一诺的心脏,也捅进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而你风尘仆仆赶来我病床前,身上带着的,却是属于别人的伤痕和气味。”
陈景川说完,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李一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地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如纸,泪水汹涌而出,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任何理由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都不堪一击。
那道最深的伤口,被他亲手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脓血横流,痛彻心扉。
陈景川不再看她,缓缓转回身,面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文件,声音疲惫而漠然。
“现在,你还觉得,那只是一点‘误会’吗?”
“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