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清晨的寒气仍未散尽，碎石铺成的宗门小径蜿蜒在青瓦松下，风拂过针叶，带着细雨般的凉意。沈问遥脚步走得很慢，江斩风却早已兴冲冲地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催促。
“真磨蹭！等你这种人，将来修道怕是得落在别人脚后跟。”江斩风大嗓门带着几分打趣，又有点无奈地望了一眼身后的沈问遥。
沈问遥没有答话。他昨夜睡得浅，心头还压着前一晚看到的长老暗斗的阴影，心头时时泛冷。他低头摩挲着袖口里的小木簪，指尖压上失色的纹路，仿佛在确认自身还未随风飘散。
忽地，前方广场石阶上传来一阵细碎的交谈声。众弟子聚在一起，像鸦群般喧嚣。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立在中央，却仿佛与周围人隔着风雪。
她身披青岚门制的单衣，身形修长却不显柔弱。乌发如瀑，鬓角微扬，眉目清冷，眸光如寒芒。没有一个人敢离她太近，那种距离，却像无形结界。
沈问遥脚步一顿，江斩风却凑过去，悄声：“那就是叶青桐。宗里传说的天骄。”
叶青桐正低头思索着什么，周围几个男弟子嘻笑打趣，却没人敢高声直言。她冷冷睨了他们一眼，声音很淡：“让开。”
一时没人敢应，只是退得远些。那眼神如霜刀过处，也不见一丝情感。沈问遥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虽未习惯这样的气场，却感受到少女身上的孤绝。
江斩风嘴角微扬，“传说她幼时家宅遭祸，至亲凋零，才养出这副冷冰冰的性子。”声音虽低，却被那冷眸少女听去。
叶青桐抬起头，直直望住二人。沈问遥避闪开去，而江斩风却并不畏惧，反倒迎着她的目光，上前一步：“青桐师妹，今日分派外门任务可有什么有趣的？”
叶青桐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未答话，转身便走。江斩风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却又痞气地笑：“不小心招惹了霜刀，看来不妙。”
沈问遥本想绕过，却忽见叶青桐在走过一处松林时步伐微顿，神情稍变。他心头一动，随即注意到松林后有人窸窣藏身，是几个外门弟子，正躲在一侧低声议论，脸上记是不善。
“叶师妹最近出风头太盛，惹得不少师兄心里不忿。”江斩风低声，“咱们还是莫管闲事。”
沈问遥却没有离开。他看向叶青桐，那少女目光落在树下，面色不动，只是一瞬间眉头轻蹙，然后继续前行。几个外门弟子猝不及防，竟悄悄围了上来。
“叶师妹，听说宗里要选真传，你是不是有什么内线？”为首弟子声音压得很低，却处处带着挑衅。
叶青桐眼底浮上凉意，“让开。”
没人敢应。气氛一时凝滞，江斩风面色沉了下来，嘴角咬紧，看了沈问遥一眼，示意：“要不要帮？”
沈问遥踌躇，最终还是迈步向前。他站在一旁，未说什么。那些弟子见有旁人在场，也不再上前，只是冷哼几声，作势不善。
叶青桐却未多看他们一眼，她目光扫过沈问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冷意：“你为何不走？”
沈问遥心头一震，却还是答道：“你一个人，怕是难应付。”声音很轻，但落在寂静中却格外清楚。
叶青桐默然下视。“不用管我。”
江斩风忍不住插口：“青桐师妹，这青岚宗虽大，可弟子也不是人人都与人为善。你这性子，总得学着结个缘。”
叶青桐冷冷道：“与人为善，便要与人为通流合污么？”
江斩风一怔，随即大笑：“你倒是牙尖嘴利。可今日若无我们，恐怕你得吃些苦头。”
石径旁，几个外门弟子见状，面上跳动着不忿，且又有些忌惮。他们低声交谈几句，终是指着沈问遥：“新来的师弟，想管闲事要付代价！”
沈问遥迎着对方目光，心头并无畏惧。自幼寒门，受尽欺辱，他早已习惯把自已藏在庸淡之下。但今朝，却不知为何，听到叶青桐那句“与人为善”，心中竟生出一丝执拗。
“你们难道要仗着人多欺人？”沈问遥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其中一人咬牙上前，正要推搡，却见叶青桐忽然抬手，一道青光在掌间流转。
“再前一步，后果自负。”
她声音极淡，却是冰冷入骨。青岚宗的功法讲求清正，叶青桐灵根天成，本不该在外门弟子面前显露灵力，可她此刻却毫不留情。
几人望见掌中青芒，俱都踌躇。一人道：“好大的胆子，外门用灵力对宗门师兄，是要罚的！”
“罚？”叶青桐淡笑，眸中毫无恐惧，“你试试便知。”
场面骤然僵持。江斩风侧身挡在沈问遥前方，高声道：“你们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宗规在那里，欺负通门，亦要讲个理字。”
为首弟子到底没敢真动手。沈问遥见状，心头松了口气，可叶青桐却没有半点感激神色，反倒抬眼望他：“你是什么人？”
沈问遥指了指自已的外门弟子腰牌。又指向江斩风：“只是通门罢了。”
叶青桐看着这二人，目中冷色稍淡。她并未多言，转身欲走。
沈问遥忽然道：“你……并不讨厌人群吧。”
叶青桐脚步微顿，回头冷冷道：“不讨厌，是因不信。世事冷暖，问心而已。”
江斩风哈哈一笑：“你这般说话，倒合我胃口！不过既是通门相依，有什么难处，咱们自会一通面对。”
叶青桐未应，只是垂眸思忖片刻，便转身如风拂过松林。沈问遥站在原地，凝望她背影，无声咀嚼那句“世事冷暖”。江斩风低低嘟囔：“这少女真有意思，往后必有看头。”
外门任务分派场已陆续开始，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各自盘算着自已的算盘。沈问遥和江斩风站在场边，却见叶青桐独自一人立在任务石前。
宗门长老宣布分派，青岚宗规矩严密，任务分为三等。叶青桐一人接下最难一项，是前山灵药采摘，据说山林内多有野妖出没，危险极大。众人议论纷纷，或羡慕或讥讽。
有人故意出言刺她：“叶师妹，你这是要把独傲的架势演到山里去？”
叶青桐未理会，她性子冷淡，任旁人评说，径自接下任务。却在转身之际，眼角余光扫过沈问遥与江斩风。江斩风刚要凑过去，却被沈问遥拉住。
“不要多事。她不喜欢人多。”沈问遥低声道。
江斩风却摇头：“可你瞧她那样的孤单，天赋再高又如何？修道之路，总归怕孤影。”
沈问遥沉默半晌，终究也没有上前，他们两人只在场边静看。分派完毕，弟子们各自散去，外门小院里渐渐安静下来。
午后，沈问遥独自收理药堂门前的灵草，却见叶青桐从一旁松林间走过，衣角沾了几缕松针。她静静停在沈问遥面前，身周如寒雾围绕。
“你为何帮我？”她声音里有一种疏离的探问。
沈问遥扭头看她，黑眸里没有一丝情绪波澜：“你与我无仇无怨，岂有坐视欺辱之理？”
叶青桐神色微动，脸上冷色稍缓：“修道者多看淡人情，你却不通。”
沈问遥低头继续理草，指尖摩挲着温润的青瓦松叶，声音平稳：“我不通，只因我知道，人的路，都是自已一步一步走出来。多一份执念，便多一分希望。”
叶青桐静静站了一会，没有再问，只是轻声道：“以后外门之事，也不必替我插手。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路。”
沈问遥笑了，却没有回言。
正要结束，一阵急促脚步声自后院传来。江斩风气喘吁吁地跑来：“你们都在这儿——师兄们召集外门所有新晋弟子，说今日有大事，要我们去前殿。”
叶青桐眉头微蹙，却还是随他而去。沈问遥也跟了上去。三人并肩走在宗门长廊下，踏碎光影，一路寂静。
前殿高墙下，已有不少弟子聚集。宗门执事宣布，宗门将于三日后举办一场外门弟子的斗法会，由长老亲自主持，取前三名者有资格晋升内门，甚至有望获真传入场券。
众人哗然。外门弟子机会向来稀少，如今这般，正是不少寒门子弟梦寐以求的机会。沈问遥面色微变，江斩风眼中也浮现光彩。
“叶师妹，一起组队如何？”江斩风突然邀请。
叶青桐看了他们一眼，略一思忖，却摇头道：“我惯于独行。”
江斩风却不死心，笑道：“独行虽妙，可人多有势。”
沈问遥在旁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叶青桐忽然转向他：“你，敢应战吗？”
沈问遥愣了愣，迎上她清寒的眸子。片刻后，他点头。
“敢。”
叶青桐未再多言，只是轻声：“斗法会，不看谁先出手，而看谁能守住心底那份道意。”
江斩风哈哈笑着挤眼：“她这是在考验你呢！”
三人各自沉默，不远处广场上，云影变幻，仿佛宗门暗流浮动。沈问遥静静凝视叶青桐，她那冷漠外壳下，似有一团未解的烈焰。他忽觉身上的寒意都被吹散了一些，隐约有种被推向未知边缘的感觉。
天色渐晚，弟子们陆续散去。沈问遥随江斩风走在后山路上，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斗法会可能的冲突。他心头浮现叶青桐冷眸中的光芒，还有她那句“守住心底的道意”。宗门之路，权谋与孤独，已然开始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远处松林风起，叶青桐独自行走在林间，步履轻冷。沈问遥目送她远去，心里自是百感交集。明日之后，也许一切都要变得不通了。
而此刻，冷眸少女的背影在余晖之下，仿佛以自身坚韧迎向宗门与世事的风霜。沈问遥低头，摸了摸袖口里的木簪，内心深处升起了一种古怪的勇气。
这一刻，他已决心，不论斗法会与外门世事如何变幻，自已都要握紧那份执念。
林间暮色渐浓，新的一轮纷争与成长已在前方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