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残雪悄然消散,仿佛昨夜余温尚在。青岚宗内门清幽陋舍,石窗外一缕晨光匆匆掠过,惊醒了山间的鹭鸟,也洒落在沈问遥的眉目之间。他的掌心依旧残留着昨夜试炼阵法的微热,青刺藤的划痕仍在,褪不去痛意。
“问遥,起来了?”江斩风倚门而立,声音里夹着一丝疲倦,却又故意压低了些。
“嗯,”沈问遥翻身坐起,搓了搓惺忪的眼角。他昨夜几乎未眠,不安从甬道尽头蔓延,一直弥漫着屋内。外门弟子的安身之所不过一处冷寂杂屋,四壁残旧,雨痕斑斑。但与江斩风并肩入宗后,这份浅薄的安全感便像一层极易撕裂的纸幕。
此刻,两人洗漱完毕,推门而出,沿着碎石铺成的小径向宗门广场行去。路旁枯枝未发,山雾未退,他们脚步极轻,仿佛怕惊扰这沉寂晨光。一路无言,彼此心头却都笼罩着试炼之后的异样压迫——青岚宗的高层气氛变得危险而难以琢磨。
广场上新晋弟子尚未聚齐,唯有几位青岚宗内门长老立于石台之上,神情肃然。空气冷冷,仿佛连灵气都变得滞涩。沈问遥和江斩风互相望了一眼,下意识后退半步,贴近浮雕的阴影下。
“怎么这么安静?昨夜不是还有弟子议论长老阁散发异香么?”江斩风眯眼低声道,“总觉得有些古怪。”
“别乱说。”沈问遥小心避开了巡查弟子的眼线,低声劝告。
忽然,广场西侧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问遥本能地收敛气息,却见一名女弟子缓步而来,身着月白长衣,神情冷漠。叶青桐。
她的目光如通寒潭,扫过广场,却并未在沈问遥与江斩风身上停留,却在那群高位长老之间微微一顿。沈问遥心头微动,自入宗以来,叶青桐便以远名显赫、沉默寡言著称。他们之间的唯一交集不过是前夜试炼尾声,她那一声低淡的提醒:“路东侧不可走。”
沈问遥依言,方才避过了岔道机关,心中始终铭记。不过此刻,他知道叶青桐见惯宗门冷暖,自身顾忌甚深,不会轻易卷入纷争。可无论如何,此地气氛愈发凝重,显然有异。
不远处的宗门议事厅,石柱上雕刻着盘龙云纹,两位执事在厅外检查弟子名册。沈问遥和江斩风悄然靠近,远远望去,数名内门长老分立两侧,身形僵直,眉宇间都含一抹冷色。
突然,厅中传来隐约争吵声。
“此事与你何干?”一位鹤发长老沉声呵斥,语气里压抑着怒意。
“莫非你不愿与宗门通忧?外门势力暗流涌动,青岚传承岂能毁于一旦!”另一人压低嗓音,句句如剑。
之间夹杂着低语,以及某人的冷笑,仿佛暗暗嘲讽。江斩风侧身凑近沈问遥:“他们是在吵什么?紫霞丹房的争夺?”
沈问遥摇头,眼神警觉,指示江斩风靠得再紧一点,藏身石阶下。嘈杂声逐渐加重,厅门却依旧紧闭。沈问遥耳力敏锐,隐约捕捉到几个词句:“灵矿分配”、“宗主昏迷”、“外门负责敷衍”。
叶青桐不知何时站在另一侧回廊,她的神情凝固,眉心微颦。沈问遥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对方眸光深镜,无言地示意——不要靠近。
可是,厅内争吵愈演愈烈,甚至有东西砸落在地。石墙背后传播着木屑断裂的响动。一名青岚宗老者怒叱:“你自以为资历深厚,忘了门规吗?!”
江斩风握住沈问遥的袖口,欲言又止。
忽然,一道含着灵力的符箓自天花滑落,撞击在议事厅门上,发出脆响。沈问遥顿时寒毛倒竖,意识到长老间的内斗已然激化到动用法物的地步。此刻远在山巅的宗主据说重病卧床,整个青岚宗隐隐无主,此地端倪正露,风暴将起。
“斩风,”沈问遥低语,声音沉稳,“若真要事起,咱们这些底层弟子最容易被推出来为祭。”
江斩风咬牙,低低道:“我看着你,不会让你吃亏。”
这时,一位年长执事步履踉跄地从厅中出来,面色铁青。他四下巡视,看见沈问遥等人,目光停顿,却挥手喝道:“你们几个,去东偏院搬丹炉来!不要在这闲逛!”
沈问遥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与江斩风一道顺势离开,却在广场尽头回头一望,恰好见到叶青桐也被执事召唤,去了另一厢房。她临走时,极快地与沈问遥对视一瞬——那种目光,一半警告,一半担忧。
石阶下,丹炉房阴冷,尘埃积厚。沈问遥和江斩风在此处搬运老旧丹炉,铜器冰凉,指节冻僵。江斩风小声道:“听说丹房前夜有人闯入,被打伤了好几个。”
“有人想抢紫霞丹?”沈问遥一边将丹炉与江斩风抬起,一边谨慎地审视四周。
“未必,”江斩风皱眉,“但我听外门师兄提到,宗门有人暗里里结交人界权贵,甚至与妖族有来往……”
这话太大太重。沈问遥手中的丹炉微微一震,铜器发出低沉轰响。若真如此,青岚宗的根基早已溃烂,底层弟子如何自保?
丹炉搬至东院,二人喘息未定,忽然听见偏院深处传来窸窣声。沈问遥望去,只见一名陌生弟子匆匆而来,怀抱一只封符竹简,看见他们之后神色惶恐,四处张望,然后径直奔向隔壁柴房。
江斩风静静地凝视那名弟子,眸光渐冷。沈问遥却低声自语:“这等古怪举动,怕与宗门内斗有关。我们还是不要多事。”
“但若有人要我们背锅呢?我可不惯着。”江斩风嘴角扬起一抹不服气的笑意。
二人刚欲离开,忽然院外传来急促脚步,一名青岚宗执事带着两名弟子闯进院内,厉声道:“方才可有异事?”
沈问遥与江斩风对视一眼,均按下心中的疑虑,依言答道:“只管搬丹炉,未见其他。”
执事冷哼一声,目光游移,却并未为难。他离开前一句低语:“宗门有变,诸事小心。”
沈问遥缓缓呼气。丹炉的微光映在院墙,却掩不住空气里的风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青岚宗外门弟子的真正考验,并非只是修行的苦累,而是权谋暗流与牺牲的边缘。
天色昏黄,广场上的争吵似已平息。沈问遥和江斩风踟蹰间,回到杂屋,房门紧闭。数名弟子聚在一角私语,议论长老阁异事、宗门丹药分赃。有年长弟子低声道:“今年考核名额为何骤减?宗主卧病后,掌律长老竟与几个世家弟子密谈。”
“有人说赤霞宗也派人潜入,准备趁机分庭抗礼。”另一人忧心忡忡。
“那我们怎么办?”有人声音发颤。
江斩风坐在末席,目光坚定:“青岚的规矩是死的,人心却活。弟子之间也要讲些义气。”
沈问遥安静聆听。他心中波澜渐深。这半日在权力风暴边缘游走,见证长老争斗、新晋弟子的不安与恐慌,也察觉到自已与江斩风已经被卷入漩涡,只是暂未浮出水面。
昏色渐浓,杂屋有人陆续离去。沈问遥却不愿睡去,他取出母亲遗簪,细细摩挲着褪色的花纹。窗外一阵夜风吹动,隐约有低语自远处传入。
老旧瓦片上,落雪轻扫。有掌律长老卫队巡弋而过,带着冷冽的气息。宗门此刻仿佛一处收紧的网,任何外力都可能让这张网崩裂。
夜阑时分,沈问遥起身,悄然推开房门。江斩风并未入眠,在后头低声问道:“要去哪?”
沈问遥盯着远处议事厅的灯火,低声道:“宗门事变已至,我必须弄明白自已,究竟该站在什么位置。”
江斩风沉默片刻,重重应了一声:“无论何事,我陪着你。”
二人轻步行至宗门后院,石墙下,枝叶疏影间,忽见一道身影自暗处缓缓现身。
沈问遥一怔。那人穿着朴素,道袍难掩潇洒。面容略老,却眉目清朗,悠然自若正低头抽着竹箫。这人沈问遥却再熟悉不过——师燕山。
师燕山眸光一扫,将箫管收于袖中,微笑道:“你二人倒有几分胆识。青岚这潭水,久已浑浊。若只盲修苦练,终究是螳臂当车。”
沈问遥第一反应是脱口而出:“师前辈,可知宗门争斗真相?”
师燕山摇摇头:“青岚宗远不如你们想的天真。只要记住,修行路上,最危险的不是妖邪外敌,而是人心。”
江斩风突然起身,警惕问:“如此说来,我们该如何自保?”
师燕山微微一笑,道:“既入宗门,无论你身在何阶,始终要有自已的道。敢问遥,你可有道心?”
沈问遥默然,低头抚摸木簪。那道心,是对故人的怀念,对苦难的不屈,也是对未来的执著。在这一刻,他仿佛明悟了什么。
深夜如墨。师燕山不再言语,身影渐近渐远,留下一地余音。沈问遥与江斩风驻足良久,暗自下定决心。
等他们转回屋内,天边露出一线金光。宗门各处的低语仍在蔓延,权谋与阴谋亟待浮现。唯一不通的是,沈问遥心头已然点燃一道火种。无论将来身处何种晦暗,他都要步步为营,绝不任人鱼肉。
窗外第一场春雨悄然降下,万物复苏。沈问遥低头,将木簪别入发间。他知道,危局已至身侧,风暴还未开始,而修行的道路,才真正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