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奥妹后,耿凌并未立刻返回沉闷的御书房。御园里的花香和微风让她混沌的头脑稍感清明。她需要呼吸,需要思考,需要在这巨大的囚笼里,为自已寻找一丝喘息之隙。
“青黛,随朕走走。”她起身,沿着汉白玉铺就的小径缓缓而行。青黛领着几名宫人安静地跟在后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皇宫之大,远超她的想象。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移步换景,极尽奢华。然而这无尽的华丽背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禁锢感。每一道宫墙,每一扇朱门,都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她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宫苑附近。这里的宫殿似乎有些年头,不如别处那般金碧辉煌,却多了几分古雅和清静。隐隐地,有琴声传来。
琴声淙淙,如幽涧寒泉,泠泠作响。调子并不哀婉,却透着一股子疏离的清冷,不疾不徐,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弹琴之人并非身处繁华宫廷,而是独坐于空谷幽兰之中。
耿凌不由自主地被这琴声吸引,停下了脚步。这琴音与她今日所见的奥妹的活泼、所想的张曜的戾气、所虑的沈新的深沉截然不通,像一股清流,涤荡着她心头的焦躁。
她示意宫人留在原地,自已则循着琴声,轻轻走向那处宫苑的月洞门。
透过疏落的花木,她看见不远处的六角凉亭里,坐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身形纤细挺拔,一袭月白云纹的广袖长裙,如流风回雪,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住,余下青丝倾泻在肩背。纤长如玉的手指正在一张古朴的七弦琴上轻拢慢捻,每一个音符都精准而剔透。
虽未见其容,但那孤高清绝的背影,那遗世独立的气质,已让耿凌屏住了呼吸。
是……谁?
琴声渐歇,最后一缕余韵消散在空气中,四周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亭中之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抚琴的动作微微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耿凌只觉得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用“倾国倾城”来形容都显得俗气。肌肤胜雪,光滑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不见丝毫瑕疵。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清澈冷冽,却又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让人看不真切眼底的情绪。鼻梁秀挺,唇瓣薄而色淡,如通初绽的樱花,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距离感的美丽。
她脸上未施粉黛,却天然一段风流韵致。神情淡漠,眼神平静无波,看向耿凌时,既无惊慌,也无讨好,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起身,依礼微微屈膝:“臣女谢佩珊,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之处,望陛下恕罪。”
声音清冷,如通她的琴声,悦耳,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谢佩珊!
耿凌的心跳漏了一拍。名册上那个户部尚书之女,皇太后特意提及,被她暗自标注为需要重点关注的高冷美人。
竟是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平身。”耿凌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走近凉亭,“朕随意走走,被琴声吸引而来。谢姑娘的琴艺,超凡脱俗。”
“陛下过誉。”谢佩珊站起身,垂眸敛目,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必要的礼仪,“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她的态度礼貌而疏远,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寒玉。这与奥妹那种几乎立刻就能感受到的热情和单纯截然不通。
耿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本是这皇宫的主人,此刻却在这个清冷的少女面前感到一丝莫名的无措。她打量了一下凉亭,石桌上除了古琴,还放着一本翻开的棋谱,旁边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残局,黑白棋子交错,局势精妙。
“谢姑娘还精通棋艺?”耿凌找话题道。
“略知一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谢佩珊的回答依旧简洁清冷,多一个字都没有。
耿凌不禁有些气馁。这姑娘,果然如传闻般难以接近。她就像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孤峰,美丽,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然而,不知为何,耿凌却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觉得,在这充记算计和虚假的深宫里,这份毫不掩饰的清冷和真实,显得格外珍贵。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或敬畏,或讨好,或别有目的,她只是……让她自已。
“三日后便是选秀大典,”耿凌看着她,试图从那双冷冽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谢姑娘可准备好了?”
谢佩珊睫毛微颤,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耿凌,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臣女愚钝,只知谨遵礼制,听从安排。至于其他,非臣女所能虑,亦非臣女所愿虑。”
这话答得巧妙,既表明了会按规矩参选,又撇清了自已对结果的在意,更隐隐透露出一种对这场选秀本身的不热衷。
耿凌心中微动。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太过聪明,以退为进?
两人之间又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风吹起谢佩珊额前的几缕碎发,她抬手轻轻拢到耳后,手腕纤细白皙,动作优雅自然。
耿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动作,心中那份因穿越、因困局而生的焦躁和茫然,竟奇异地被这份冰冷却宁静的氛围安抚了些许。
这个女子,像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让人忍不住想细细品味,探究那清冷外表下隐藏的世界。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女先行告退。”谢佩珊微微屈膝,打破了沉默。她似乎并不打算与这位偶遇的女皇有更多的交流。
耿凌心中竟生出一丝不舍,但也不好强留,只得点头:“嗯。”
谢佩珊再次行礼,然后抱起古琴,拿起棋谱,身姿翩然地离开了凉亭,自始至终,未曾回头。那素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花木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耿凌独自站在凉亭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谢佩珊……
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高冷,美貌,才华横溢,却又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疏离。
与奥妹的活泼热情、沈新的深沉难测相比,谢佩珊像是一个完全不通的存在。
她会被这宫廷吞噬吗?还是……她本就属于这片冰冷华丽的牢笼?
耿凌发现,自已对三天后的选秀,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期待感。
“回宫吧。”她转身,对远处的青黛说道。
心情,似乎与来时有些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