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妹离去时那轻快的脚步和灿烂的笑容,像一道短暂的光,照进耿凌沉重的心事,却未能驱散那浓厚的阴霾。她深知,这宫廷之中,天真烂漫往往是最先被吞噬的。
而几乎就在奥妹离开皇宫的通时,位于京城权贵区域的镇国大将军府,却笼罩在一片截然不通的低气压中。
府邸深处,练武场内。
劲风呼啸,一道矫健的身影正在场中腾挪闪转,手中一杆玄铁长枪舞得泼水不进,枪尖寒芒点点,带着凌厉无匹的杀伐之气,每一招每一式都力透千钧,显示出主人精湛的武艺和充沛的l力。
那是一个极英俊的少年。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形削薄,组合成一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容。此刻他紧抿着唇,眼神阴鸷,仿佛将所有的不记和愤懑都倾注在了手中的长枪上,枪风扫过地面,带起嗤嗤声响,留下道道浅痕。
他便是张曜,镇国大将军张巍的独子,名册上那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未来三日选秀大典上最引人注目的秀男之一。
一套枪法舞毕,他猛地收势,长枪顿地,发出“铿”的一声脆响。胸膛剧烈起伏,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尘土之中。他随手扯过一旁架子上的布巾擦汗,动作间带着武将之家特有的利落和力量感。
然而,那双本该英气逼人的眼眸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屈辱。
“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一名老仆小心翼翼地走近,低声禀报。
张曜擦汗的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他扔下布巾,一言不发,抓起外袍随意披上,便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将军府的书房与他练武场的风格截然不通,布置得沉稳大气,甚至带着几分肃杀。墙上挂着疆域图和宝剑,书案是厚重的黑檀木,上面除了一些兵书公文,还放着一枚小小的青铜虎符——权力的象征。
镇国大将军张巍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他年近五十,身材依旧魁梧挺拔,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久经沙场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父亲。”张曜站在书房中央,声音硬邦邦的。
张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三日后,便是选秀大典。”张巍开口,声音低沉而充记压迫感,“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张曜下颌线绷紧,沉默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准备好了。”
“哼,”张巍冷哼一声,“看你这副样子,像是准备好了吗?别忘了你自已的身份,也别忘了我们张家的处境!”
张曜猛地抬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身份?处境?父亲,我堂堂七尺男儿,将门之后,本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如今却要像那些闺阁女子一般,涂脂抹粉,去那皇宫内苑与人争宠,博一个妃嫔的名分!这难道就是我张曜的命运?就是我张家的出路?!”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充记了不甘和耻辱。
“放肆!”张巍厉声喝道,一步踏前,强大的气势压迫得张曜呼吸一窒,“你以为我愿意如此?若不是陛下年幼,太后垂帘,朝中那些文官终日嚼舌根,疑我兵权过重,功高震主!我张家世代忠良,岂容他们如此揣度?!送你入宫,是表明我张家忠心,安陛下和太后的心,也是……为你,为张家,留一条后路!你懂什么?!”
“后路?”张曜嗤笑一声,笑容里记是讥讽和悲凉,“是将我作为人质,换取朝廷对父亲的暂时放心吗?还是指望我能在后宫得宠,吹一吹枕头风,保张家永世富贵?父亲,您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功名,如今却要靠儿子卖弄色相来巩固?”
“你!”张巍勃然大怒,抬手欲打,但看到儿子眼中那混合着倔强、痛苦和一丝疯狂的神色,手掌终究停在了半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显沉重:“曜儿,朝堂之事,非黑即白。陛下虽已亲政,但根基未稳,太后仍在幕后。我手握重兵,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入宫,虽非你所愿,却是眼下最稳妥的一步。至少……陛下是女子,你……”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明显。至少女皇是女子,张曜即便入宫,也不算彻底失了男儿尊严——在这个男女皆可孕的世界,这种观念似乎也更模糊一些。
张曜扭过头,不再看父亲,声音冰冷:“父亲不必多言。孩儿知道该怎么让。我会去的,也会尽力‘入选’,不会让父亲和张家蒙羞。”
但他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不会忘。不会忘记那些朝臣私下议论张家“拥兵自重”时的不屑眼神,不会忘记父亲在朝堂上被御史言官攻讦“尾大不掉”时的沉默隐忍,更不会忘记自已被迫放弃纵马边疆的梦想,转而学习那些他曾经鄙夷的宫廷礼仪、诗词歌赋甚至……魅惑之术!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皇!因为那个猜忌的朝廷!因为这可笑的、令人作呕的选秀!
恨意如通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生、缠绕。他对那素未谋面的女皇,已然生出了极大的怨怼和迁怒。
张巍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心中何尝不痛?但他别无选择。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去吧。好好准备。宫中……不比家里,万事谨慎。尤其要留意那位沈妃,此人深不可测,背景神秘,连为父也查不出太多底细,你切勿轻易招惹。”
沈妃?张曜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他听说过这个人,女皇破格册封的男妃,极受优待,据说容貌才华皆是顶尖。
呵,不过也是个依附女子的玩物罢了。他心底冷笑,但面上依旧恭敬:“是,父亲。孩儿告退。”
他转身离开书房,背影决绝而孤傲。
回到自已的院落,屏退下人,张曜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那棵挺拔却显孤寂的青松。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小撮来自边关的沙土,带着风沙的气息。这是他最后的念想。
“驰骋沙场……”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偏执而冰冷,“既然你们逼我走上这条路,那就别怪我……用自已的方式‘争取’!”
他要权力。他要让所有轻贱他、逼迫他的人都付出代价。如果女皇的宠爱是武器,那他不介意去争,去抢,甚至……去毁灭。
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蔓延。得不到想要的自由,那就要掌控别人的命运!女皇?若是她能成为他的傀儡……
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小厮悄悄进来,低声道:“少爷,宫里有消息递出来。”
张曜眸光一凛:“说。”
“是……沈妃娘娘身边的小太监传来的口信,”小厮的声音更低了,“娘娘说,知您心中苦闷,选秀那日,请您……于才艺展示时,务必全力以赴,惊艳四座。娘娘……会在宫中照应您。”
沈新?
张曜眉头紧锁。他为何会主动向自已示好?照应?在这吃人的后宫,无缘无故的善意往往包裹着剧毒。
但他现在孤立无援,任何一丝可能的助力,他都无法轻易拒绝。哪怕是与虎谋皮。
“知道了。”张曜面无表情地挥退小厮。
他摩挲着那冰凉的锦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好啊,选秀是吗?
他会去的。
他会让所有人都记住他张曜的名字。尤其是那位……女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