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喜仁领命退下。王承恩笑意不动,补了一句:“奴才送帖到御药房,叫他们明日不必近御花园,太医只留两人候于乾清宫内堂。”
张嫣点点头,垂目:“去吧。”
命令在风里散开。御花园四角悄悄多了几个背影,手里提着没有灯花的白灯笼。曲折回廊的阴影处,织着细甲的女卫坐在花架下,像一片片暗叶。
水龙展开,蛇一样卧在石道边。砂筐排在假山后,湿毡浸在水桶里,压得透。
夜更深了。风经过梅篱的时候,发出极浅的一丝声,好像有人在耳边吹气。回廊尽头两名小太监提着提盒走过,脚步轻,眼睛却四下看。
柳春桃把身形贴在柱子后,看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在偏门。片刻之后,偏门内侧传出一声极小的金属触木的响。钥匙入榫,合该是两扇暗闩的第一道。
柳春桃手指微微抬了抬,示意后翼的人跟上。她不急,像一条蛇,顺着廊柱底下地砖凸起处的线,一寸一寸贴过去。
七更末,风正好。假山脚下枯芭蕉叶轻轻抖了两下,一截包着油布的长条被从石缝里抽了出来,末端挂着细细的火折灰。
拐角处一人把它往梅篱里一塞,另一人用火镰在火石上敲了一下,火星落在火折上,火苗像猫眼,先睁一线,马上张开,舔到油处,往上窜。
油路顺着石道、枯枝、草绳,一道道亮成线,风一吸,火就像一朵花,从地上开到墙上。
秦妙蓉看着火起,眼里没有怕。她等着那朵火花吐出第一舌的时候,抬手,暗锣轻轻一声。四角同时一动,白灯笼的光一下亮了起来,照出一圈圈人的影。
御花园四门合围,大内侍卫从上方廊檐下吊绳落下,手里提着钩网,女卫从地面两翼合拢,湿毡如墙,砂如雨。
最先扑上去的是柳春桃。她手里的湿毡向前一甩,照着火头覆盖下去,火被掐住,滚了一下,窜到另一边。柳春桃不追,她按住毡角,脚下一转,用钩把第二道油线勾断。
火像被拦腰截断,往回跳,被第二张毡按住了。秦妙蓉从侧翼塞入砂,砂把火沿一圈一圈压住,发出细微的嘶嘶声。火势被分割成几处,小,碎,恶,却升不起来。
假山后头两道黑影发觉不对,想往偏门撤。一道网从廊檐上落下来,网绳细密,带倒刺,一下就把两人罩住。一个人腰里抽出短刃,用力一剜,网绳没断,倒把刀口卡住。
他咬牙,手腕一翻,从袖里掏出一枚黑色的小丸往嘴里送。网上一抖,柳春桃早料到她会这样,脚尖一挑,金环出手,叮的一下敲在那人虎口,丸子跌落,滚在石头上。
柳春桃用脚一碾,小丸碎成黑泥,油香里立刻有一股苦辣,带毒。
另一个戴着小帽的黑影往回廊方向钻,王承恩的人早封住了廊柱之间的缝隙,几道短棍像门闩,横在他胸前。
那人一滞,转身要走,正撞上秦妙蓉的肩。秦妙蓉的手像钳子,扣住他的腕子,往下一拧,咔的一声,骨头错了位。
那人疼得一声也没出,咬着牙想去顶撞头,王承恩的人从背后把他腿一绊,整个人跪下去。
火线最后一点还在梅篱尖上跳,被第三张湿毡覆盖住,火气窒住,往毡底下乱窜,被砂一覆,彻底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