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看过来时,像一把钩,钩在风里,钩在水里,也钩在人心里。毛文龙笑了一下,笑意极薄。
“他也知道到了。”
山海关的雪夜里,驿站的茶棚又多了一个人。那人不喝茶,只看火。他看了很久,火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小点蓝。
他伸手去拨了拨,那点蓝扑了一下,灭了。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身上的雪,往外走。外头的风钻进领口,像刀一样。他没有缩。他知道刀会更冷。他也知道,刀背上那层薄薄的温度,正在往下消。
御花园的夜风凉得紧,枯荷塘沿着石岸哑着声。腊梅未开,枝头却有一点点冻白。偏殿檐角的风钩上,挂着半盏旧灯,火苗瞪着眼不肯大。
巡更的脚步从曲折回廊下掠过去,靴底轻,呼吸不乱。
秦妙蓉把手指按在青石缝上,抬起来贴在鼻端。那股味道不正,油腥里带一丝涩甘,不是灯油,也不是膏脂,是火油。
她蹲下,用指尖在石缝里抹了一道,蘸在白纸上,纸面立刻湿成一条细线,顺着纸纹渗开。
她抬眼看假山脚下的一丛枯芭蕉,叶子翻面,内层有很浅的油影。油影一路往东,绕过太湖石,直直贴着迎风处。
她压低声音招手,女卫换成小太监短褂的两人贴过来。秦妙蓉用极轻的气声道:“沿痕两翼看,别动手,别惊动,记鞋印。”
两人应一,散开如影。没多久,回廊北侧传来极细的一点火石声,几乎要和风声混在一起。秦妙蓉的指尖扣紧,眼里却只是一团冷。她抬手作了个手势,三个人一齐退到花架后,斜掩住身形。
她用手背捂住口鼻,沿廊而行,到了最靠西的廊角,掀起帘子一角。帘后的暗门轻响一声,有人绕过屏风出来。
杨婉儿披着绛色斗篷,斗篷里是一身素甲,长发挽得极紧,眼神沉稳。身后两名女卫随行,其一正是柳春桃。
秦妙蓉以拳抵掌,低声回禀。杨婉儿听完,目光在廊柱上漆面微亮处顿了一息,开口很轻:“油顺风埋,火要烧梅篱和干草铺。犯事的人不笨。人不露面,先露痕。去禀太后。”
秦妙蓉应命,转身走暗道。慈宁宫内香火稳,张嫣端坐案前,佛珠在指间一颗一颗转。高喜仁立于侧,王承恩在门外不远处立着,眼神收得极紧。
秦妙蓉跪下,话说得短:“御花园有火油痕,沿假山至迎风处,今夜七更有动。”
张嫣抬眼,目光像水,落在秦妙蓉脸上,又落在案边一点红蜡滴上。她把佛珠一扣,开口慢:“火既来,不妨用火。围而不打,放小不放大。人要聚齐了,再收。”
王承恩躬身听命。张嫣把目光转向杨婉儿,声音不紧不慢:“婉儿。”
“臣妾在。”
“太子今晚不出宫门,通夜换班绕行。东阙门到御花园之间,撤半数灯,留路灯三盏。水龙各备两条,湿毡二十,砂三十筐。御前侍卫从内库取捕火钩十根,着你凤卫与大内侍卫合围,四面收口。犯事者敢点火,便叫火为我照路。”
杨婉儿眼神动也不动,轻声答:“谨遵懿旨。”
“还有,”张嫣把手中一枚玉珮轻轻放下,“有人想借火伤人,便先给他人看见人要来。传话到内膳房,说明日太子观腊梅,早膳改到御花园东廊。”她顿了顿,“让该听见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