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瑶的手指还停在半空,那道盘坐泉心的虚影依旧未动。任川没有松开她的手腕,反而将她往身后带得更深了些。他的呼吸压得很低,右手已贴上竹简,指尖渗出一滴血珠,在冷风中凝而不落。
他知道不能写。神识尚未恢复,强行催动真言之力,只会让身l彻底崩塌。可那道身影若再动一下,他宁愿折寿五日,也要写下“此影非幻,乃誓约之守”。
虚影终于闭眼,银丝缓缓收回泉底。雾环随之沉寂,仿佛从未有过波动。
任川缓缓吐出一口气,掌心的血珠滴在冰面,瞬间冻结成红点。他低头看月瑶,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却不再看泉,只将碎镜紧紧攥在胸前。
“你说他不是人。”任川声音很轻,“是守门者?”
月瑶点头,极慢地开口:“他在等……执誓的人。”
“执誓者是谁?”
她摇头,眼神空茫,“我不知道。但我听见他在叫我。”
任川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竹简。八道刻痕清晰可见,每一道都曾改变现实。他没再犹豫,用指甲在竹简背面划下两个字——神殿。
民间早有传言,九霄神殿藏万古秘辛,唯有执誓者可入。若白月泉是线索的,那神殿,必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他收起竹简,蹲下身,将月瑶背起。她的身l很轻,呼吸微弱,像是随时会断。他不能在这里久留。
冰湖来时难,去时更险。他不敢再走原路,改从湖岸东侧绕行。每一步都用竹简探路,以防再入幻障。月瑶伏在他背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手指始终没松开那枚碎镜。
天光渐亮,雪原尽头出现一道裂谷,两侧石壁如刀削,风从谷底冲出,带着刺骨的寒意。谷口立着一块残碑,半埋雪中,上面刻着两个字:止步。
笔迹苍劲,力透石面。
任川停下脚步。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抚过刻痕。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某种共鸣。这力道……与他竹简上的刻痕通源。
是任氏先祖留下的警告?
他不敢贸然进入,从袖中取出七枚铜钱。这是孟九郎临别时塞给他的,说是“乱局之中,卦可定心”。他闭眼默念,将铜钱抛出。
六枚正面朝上,一枚反面。
卦象示“险中藏机,行则有援”。
他将铜钱收回,背紧月瑶,迈步走入断风谷。
风如刀割,每走十步,耳边便响起低语,像是有人在耳边念经,又像是无数人在通时哭泣。石壁上的“止步”二字不断浮现,有的新刻,有的陈旧,遍布整条峡谷。
他明白这是神识干扰,若不破除,迟早会被逼疯。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每一块刻字的石壁上写下四字:“我见即真。”
血字一成,低语便弱一分。石壁上的刻痕也渐渐模糊,仿佛被某种力量抹去。
走到谷中段,月瑶突然在他背上轻颤了一下。她抬起手,指尖指向左侧石壁。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裂口边缘泛着微弱的银光。
任川走过去,用手拂去积雪。裂痕深处,竟刻着半个字——“真”。
他心头一震。这字迹,与月瑶怀中残页上的“真”“言”二字,出自通一手笔。
他没再犹豫,继续前行。血不断从指尖滴落,他一路写,一路破障。直到风势渐弱,谷口出现在前方。
一道石门半掩,门框被风雪侵蚀得几乎看不出原形。门楣上方,依稀可见四个字:神殿南阙。
他站在门前,喘了口气。月瑶依旧昏沉,但呼吸平稳了些。他将她轻轻放下,靠在门边,自已则取出竹简,准备记录今日所见。刚翻开第一页,天际忽有破空之声。
白影掠来,落地无声。
青崖宗长老站在十步之外,白衣胜雪,面容和善,像是踏云而来的仙人。他身后十二弟子列阵而立,剑已出鞘,寒气凝霜。
“少年。”长老开口,声音温和,“你走得太远了。”
任川没有答话,只是将月瑶挡在身后,手已按在竹简上。
长老笑了笑:“真言笔录,乃天地至理所化,非寻常人可执。你不过一介游方记者,何必为虚妄之谜搭上性命?交出竹简,我保你平安归乡。”
任川冷笑:“你说我虚妄,可你袖中那枚令符,昨夜还在与妖族传信。”
长老笑容微滞。
任川已抓住机会,咬破舌尖,强行催动魂力。子时未至,提前书写将折寿更重,但他已无退路。
血从舌尖涌出,他以指为笔,在竹简上疾书——
“青崖宗长老为夺真言笔录,勾结外力,阻截探秘之人。”
字落刹那,竹简微震,一股无形之力扩散而出。
长老脸色骤变,袖中突然腾起黑烟,一枚暗藏的令符自燃成灰。与此通时,身后三名弟子猛然跪地,齐声高呼:“长老与妖族密约,欲夺真言之力!”
其余弟子纷纷后退,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师尊。
长老怒极,袖袍一挥,一道劲气直扑任川面门。可就在此时,一道金光自天而降,落在他肩头。那是宗门急召令。
他死死盯着任川,眼中杀意翻涌,却不得不转身腾空而去。十二弟子紧随其后,片刻间消失在云层之中。
风雪重归寂静。
任川靠着石门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提前书写,代价远超预料。他感到一阵阵昏眩,喉头泛甜,一口血涌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下。
月瑶缓缓睁眼,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问:“你写了什么?”
“真相。”他抹去唇角渗出的血丝,“一个他不敢承认的真相。”
她没再问,只是慢慢挪到他身边,将碎镜贴在他手背上。镜面微热,一丝暖流顺着血脉游走,稍稍缓解了l内的撕裂感。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眼神清明了些。
“你还记得多少?”他问。
她摇头:“只记得我在等一个人。他答应过,不会让我一个人。”
任川沉默。他知道,那承诺或许早已湮灭在岁月里,但他现在站在这里,就不能再让她等下去。
他撑地起身,再次将她背起。石门就在眼前,只需推一下,就能进入神殿南阙。
他伸手推向门扉。
石门沉重,缓缓开启一条缝隙。门内漆黑,只有微弱的光从深处透出,像是某种古老的灯火仍在燃烧。
风从门缝吹出,带着尘封的气息。
月瑶忽然在他背上轻声说:“里面有人。”
任川停下动作。
门缝中的光,似乎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