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的雾气还在翻腾，湖面如镜，却映不出天光。任川站在断崖边缘，鼻血已经凝固在唇角，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将竹简紧紧贴在胸前，借着那微弱的温热稳住心神。
月瑶已踏上冰面，赤足踩下，一圈极淡的银纹自她脚底荡开，像是水波推开了一层看不见的阻碍。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清晰，仿佛这冰湖本就该为她让路。
任川深吸一口气，跟着踩上冰面。脚底刚落，一股寒意便顺着腿骨窜上来，眼前景象骤然扭曲——他看见自已跪在古庙前，手指割破，血浸残碑，碑文浮起，化作一道金光没入眉心。那是他觉醒真言笔录的那一夜。可紧接着，画面一转，他看见月瑶站在雪中，浑身是血，手中碎镜裂成无数片，而他自已，正举起竹简，笔尖滴血，写下她的名字。
他猛地闭眼，用力甩头，幻象退去。冰面依旧，月瑶已走出数丈，正回头望着他，眼神清澈，没有催促，也没有担忧。
他咬破舌尖，一丝血腥味在口中散开，神识稍稍清明。他知道，这湖面不只是冰，而是某种灵力结成的障壁，专噬人心弱点。他不能再动用真言之力，否则折寿之损会让他当场昏厥。
他改用竹简抵地，一步步向前挪。每走一步，幻象便多一分——有时是青崖宗执法长老站在雪谷尽头冷笑，有时是茶楼百姓指着他说“阎罗笔杀人无形”。最深处的一幕，是他父亲临死前睁着眼，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发不出声。
他死死盯着月瑶的背影，把那道纤细的身影当成唯一的锚点。她脚下的银纹虽淡，却始终未断，像是为他划出了一条生路。
终于，他踏上湖心小岛。白月泉就在眼前。
泉水不大，直径不过三步，水色清透，却不见底。泉眼中央不断涌出细小的气泡，水面却不泛波澜。一圈雾气环绕泉边，形成半透明的环状屏障，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月瑶已走到雾环前，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抬脚跨入。
“等等！”任川伸手，却只抓到一缕冷风。
她已站在泉边，低头凝视水面。她的呼吸变慢了，指尖微微颤动，手中的星形碎镜突然发烫，边缘泛起银光，像是被泉水唤醒。
任川快步上前，在她身后半步处停下。他没有再拉她，只是低声道：“我在。”
泉面倒影浮现。
不是月瑶。
是一名白衣女子，长发垂落，手持一面完整的星镜，立于风雪之中。她面容与月瑶一模一样，可眼神冷峻，眉心一点银痕，宛如月印。她站在雪原深处，身后是无数跪伏的身影，似在朝拜。
月瑶的手缓缓抬起，指尖将要触碰水面。
任川心头一紧，正要阻止，泉水却突然泛起涟漪。那倒影中的女子也抬起了手，隔着水面，与月瑶让出通样的动作。
碎镜嗡鸣，镜面裂痕中竟有银光流转，仿佛在拼合某种记忆。
泉中无声，可任川的脑海里却响起了一句话，不是用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落在心上：“守誓者未绝，白月不灭。”
他身l一震，血脉仿佛被什么牵引着，指尖发麻。这声音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人间，像是从极远的过去传来，带着某种不可违逆的重量。
月瑶的手终于触到水面。
涟漪扩散，倒影碎裂，又重组。这一次，女子闭上了眼，星镜脱手沉入泉底，她的身影缓缓消散，只剩下一缕银丝缠绕在泉眼之上。
月瑶猛然回神，踉跄后退半步，被任川扶住肩膀。
她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片刻后，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碎镜，轻声说：“它在找我。”
任川没有问“它”是谁。他知道，此刻问不出答案。
他环顾四周，泉边无痕，雾环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可他知道不是。那倒影、那低语、那镜中银光，都是真实的。他必须记下这些，等到子时，以血书写《真相录》，哪怕折寿三日，也要探一次白月泉的秘密。
他将竹简从怀中取出，指尖轻抚刻痕。八道刻痕，八篇真相。每一道都曾改变现实，揭穿谎言。可这一次，他要写的不是谁是凶手，而是“白月泉为何映出另一人”。
他收起竹简，抬头望天。月仍未隐，清光洒落，却被雾环折射成淡淡的银晕。
月瑶蹲下身，指尖轻点泉水。水面没有波澜，可她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忽然将碎镜贴在泉边石上。
镜面裂痕中，银光缓缓渗入石缝。
石面微颤，浮现出几个模糊的字迹，像是被岁月磨蚀的碑文——“真言归位，灵女承誓”。
字迹一闪即逝。
任川瞳孔微缩。他蹲下身，用手拂去石面浮雪，却发现那几个字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他知道，他看见了。
他站起身，正要说话，月瑶却突然抬手，指向泉心。
泉水中央，一道模糊光影再次浮现。
不是倒影。
是一个人影，虚淡如烟，盘坐在泉眼之上，双手结印，周身缠绕着银丝般的灵流。他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那道身影正缓缓睁眼。
月瑶的手攥紧了碎镜，指节泛白。
任川将她往身后带了半步，右手按在竹简上，准备随时书写。可他知道，此刻不能写。他的神识尚未恢复，强行催动真言之力，可能当场呕血。
那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只是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月瑶忽然向前一步。
“别过去。”任川抓住她的手腕。
她没有挣扎，只是盯着那道身影，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我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