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像是解脱的信号,林溪几乎是抱着书包冲出教室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快到楼梯口时,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沈砚就靠在楼梯转角的栏杆上,帽檐压得很低,双手插在连帽衫的口袋里,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发呆。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视线和林溪撞了个正着。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几天,她总能在放学时“偶遇”他。有时是在教学楼门口的梧桐树下,有时是在操场边的铁丝网旁,他从不主动说话,只是在她走出校门后,会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她拐进家附近那条热闹的主路,他才转身离开。
“毕文俊的人……没再来找你麻烦?”
就在林溪胡思乱想的时侯,沈砚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连忙摇摇头:“没、没有。”
其实今天下午课间,黄毛他们还在走廊里故意撞了她一下,把她的水杯撞洒了。但她没说,总觉得这种小事没必要提。
沈砚“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从栏杆上直起身:“走吧。”
“啊?”林溪没反应过来。
“送你到路口。”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楼下走。
林溪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几秒,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放学的路上,谁都没说话。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点秋日的凉意。林溪偷偷瞥了沈砚一眼,发现他走路的时侯,左边的肩膀似乎有些僵硬,大概是那天巷子里被打的伤还没好。
“你的伤……”她忍不住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好点了吗?”
沈砚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又继续往前走。
林溪觉得自已好像问了句废话,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已的鞋尖走路。
走到那条通往老城区的岔路口时,沈砚突然停下脚步:“我从这边走。”
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条路更窄更暗,两旁是密密麻麻的老旧居民楼,窗户里透出零星的灯光,隐约能听到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她知道,沈砚家就在那片巷子里。
“你……”林溪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又要去打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觉得自已好像管得太多了,他们明明不算熟。
沈砚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没等她问出口,就转身走进了那条暗巷。他的背影很快就被夜色吞没,只剩下巷口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晕。
林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依旧每天放学“偶遇”她,然后默默送她到岔路口。两人之间还是没什么话,最多是他问一句“今天没事吧”,她答一句“没事”,然后就是一路沉默。
但林溪渐渐不那么害怕了。甚至有时侯走到岔路口,看着沈砚走进暗巷的背影,心里会莫名地冒出一丝担心——他今晚要打几份工?会不会遇到难缠的客人?父亲又会不会在家等着要钱?
这些念头让她自已都觉得奇怪,她和沈砚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白天和黑夜,怎么会突然开始操心他的事?
周五晚上,林溪被妈妈叫去夜市买些水果。她提着空篮子,沿着热闹的夜市往里走,两旁的小摊上摆记了五颜六色的饰品、小吃和日用品,叫卖声、音乐声、笑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
就在她走到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位前时,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争执声。
“你这破玩意儿怎么卖这么贵?抢钱啊!”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拿着一条银色的手链,对着摊主嚷嚷。
摊主没说话,只是抬起头。
林溪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个摊主竟然是沈砚。
他没穿那件洗旧的连帽衫,而是换了件黑色的t恤,袖子挽到小臂,露出胳膊上几道浅浅的疤痕。他面前摆着一张折叠小桌,上面铺着块黑布,放着些廉价的手链、耳环和钥匙扣。大概是出来得急,他脸上还带着点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不讲价。”沈砚看着花衬衫男人,声音没什么温度。
“你他妈跟谁说话呢?”花衬衫男人显然被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掀桌子,“一个小混混摆什么谱——”
他的手还没碰到桌子,就被沈砚一把攥住了。沈砚的力气很大,花衬衫男人疼得“嘶”了一声,脸都憋红了:“放开!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沈砚面无表情,“要么买,要么走。”
周围很快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花衬衫男人大概是觉得丢了面子,挣扎着想要挣脱,嘴里骂骂咧咧的:“小子你等着,敢跟我叫板,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子——”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哟,这不是沈砚吗?挺会让生意啊。”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循声望去,就看见毕文俊带着黄毛和瘦高个,正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兜,眼神不善地看着这边。
花衬衫男人看到毕文俊,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毕少!你来得正好,这小子欺负人——”
毕文俊没理他,只是把目光落在沈砚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赌债还没还清?都沦落到摆摊了?”
沈砚的脸色沉了沉,松开了攥着花衬衫男人的手。花衬衫男人得了自由,赶紧躲到毕文俊身后,还不忘撂下句狠话:“小子,有毕少在,你完了!”
沈砚没看他,只是盯着毕文俊:“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老通学?”毕文俊慢悠悠地走到摊位前,用脚尖踢了踢桌上的手链,“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挺好奇,林溪知道你在这儿摆摊吗?她要是知道自已天天跟个摆摊的混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掉价?”
林溪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想躲进人群里,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一个阿姨,篮子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这声响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文俊看到她,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林溪吗?你怎么在这儿?来看沈砚摆摊?”
周围的人立刻开始打量林溪,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林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解释自已只是来买水果的,可在毕文俊那戏谑的目光下,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沈砚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看了林溪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歉意,又像是别的什么。然后他转过身,挡在了林溪面前,对着毕文俊冷冷地说:“不关她的事,让她走。”
“让她走?”毕文俊挑眉,“沈砚,你这是在护着她?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护——”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尖叫:“哎呀!我的摊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旁边一个卖烤串的摊子不知怎么被打翻了,炭火撒了一地,油星溅得到处都是,摊主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
毕文俊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皱着眉骂了句“晦气”,又看了沈砚一眼,似乎觉得再纠缠下去没意思,便带着黄毛几人扬长而去:“沈砚,下次再找你算账。”
花衬衫男人也赶紧跟了上去。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沈砚、林溪,还有那个收拾烤串摊的摊主。
林溪这才敢抬起头,看着沈砚的背影,心里又乱又慌。她刚才看得清楚,那个烤串摊,分明是沈砚趁着毕文俊不注意,悄悄伸脚勾了一下旁边的凳子才打翻的。
他又一次……帮了她。
沈砚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篮子递给她,没说话。
林溪接过篮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感觉到他的手很凉,还带着点炭火的温度。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谢、谢谢你。”
沈砚“嗯”了一声,转过身去收拾自已的摊子。他把那些散落的饰品一个个捡起来,动作有些迟缓,大概是刚才攥花衬衫男人的手用了太大的力气,指关节还在微微发红。
林溪看着他的侧脸,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她突然觉得,这个总是沉默寡言、打架凶狠的少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只是……太孤单了。
“我……我帮你吧。”林溪下意识地开口。
沈砚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诧异,然后摇了摇头:“不用,你快回家吧。”
林溪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他已经把最后一件饰品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合上箱子,扛起桌子就要走。那桌子看起来不轻,他扛在肩上,左边的肩膀明显往下沉了沉,大概是牵动了旧伤。
林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市的人群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空篮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她突然想起刚才毕文俊的话——“赌债还没还清”。原来他打工,真的是为了替父亲还债。
夜风穿过热闹的夜市,带着点食物的香气和烟火气。林溪站在原地,看着沈砚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那个总是沉默的少年背后,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