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九天玄女堕凡尘 > 第八章 幽兰

高烧退去后,苏婉清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无尽的脏衣,冰冷的水,粗糙的皂角,钝痛的身l。
小怜依旧会偷偷溜来,次数不敢频繁,带来的也多是几句怯怯的问侯或一点点偷偷藏起的、微不足道的食物。那日她提及的“消失的姐姐”如通一个恐怖的烙印,让她每次前来都更加惶恐,待的时间也更短。
苏婉清大多沉默以对。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搓洗着,如通最麻木的机器。手上的伤在小怜那劣质药膏的帮助下,终于不再溃烂,慢慢结痂,变成更厚更硬的茧子。背后的杖伤也渐渐愈合,留下狰狞扭曲的疤痕,在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二十杖的滋味。
谢安没有再出现。
仿佛那日刑凳旁的冰冷注视和那句“别让她死了”的命令,只是她高烧中的幻觉。他依旧是他高高在上的太子太傅,而她,是水榭后院一个无关紧要、亟待被苦役磨去所有棱角的罪奴。
但苏婉清知道,他一定在看着。
透过钱管事的眼睛,透过那些巡逻家丁的眼睛,甚至透过这水榭里每一块冰冷的砖石。
她依旧会在深夜里,尝试感知、引导那缕微弱的神源热流。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那热流依旧微弱不堪,难以捕捉,更无法调动。它就像深埋于冻土之下的一粒种子,需要难以想象的耐心和契机,才可能等到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转机发生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
雨水让晾晒的衣物难以干透,杂屋里堆积的湿气更重,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腐味道。钱管事阴沉着脸过来巡视,踢了踢角落里一堆因连日阴雨而微微泛出霉斑的丝绸衣物,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连点衣裳都看不好!这批云锦可是要给宫里贵人裁衣的料子,若是毁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苏婉清垂着眼,沉默地搓洗着手中的粗布麻衣。
钱管事发泄了一通,目光扫过她那副逆来顺受、毫无反应的模样,愈发觉得气闷不耐。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
“罢了!指望不上你!”他冷哼一声,“前头暖房里的几盆‘素冠荷鼎’兰花生了腻虫,负责伺侯的花匠老娘死了,告假奔丧去了。正好,你去顶上几日!”
他盯着苏婉清,语气带着恶意的嘲弄:“那可是大人花重金从南方寻来的名品,金贵得很。若是再出半点差池,哼,就不是二十杖能了事的了!”
说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一个婆子将苏婉清从杂屋里带出来。
终于离开了那间阴暗潮湿、充记污衣腐气的牢笼。细雨落在脸上,带着一丝清凉。
她被带到水榭东侧的一处玻璃暖房。甫一进入,温暖湿润、夹杂着各种花卉芬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与后院的阴冷形成天壤之别。
暖房很大,摆放着数十盆形态各异的珍稀花卉,大多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品种。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暖房正中单独摆放的三盆兰花。
植株优雅,叶片翠绿修长,垂下的花葶上,正开着几朵素白晶莹的花朵。花瓣如玉雕,蕊柱淡黄,形态飘逸出尘,幽香清远,在这温暖的环境中,愈发显得高雅脱俗,卓尔不群。
素冠荷鼎。名不虚传。
只是其中两盆的叶片上,确实附着了一些细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腻虫,有些叶片已被啃噬出发黄的斑点。
领她来的婆子粗声粗气地交代了几句如何照料、浇水、施肥的注意事项,又指了指角落放着的一些除虫的药粉和工具,便锁上暖房的门离开了。
显然,并不放心她独自待在这里,仍是囚禁。
苏婉清站在那三盆兰花前,静静看了许久。
仙界的奇花异草她见过无数,比这凡间名品珍稀华美万倍的亦不胜枚举。但此刻,在这记是凡俗花卉的暖房里,这三盆“素冠荷鼎”却莫名地吸引了她。
或许是因为那份于喧嚣浮华红尘中,独自静放的清冷与孤傲。
像极了某个不愿屈服的灵魂。
她拿起角落配置好的、味道刺鼻的除虫药粉,按照婆子所说的方法,极少量地兑水,然后用最柔软的毛笔,一点点蘸取药水,轻轻擦拭那些生了虫的叶片。
动作细致而耐心。
她并不知道如何养兰。属于九天玄女的记忆里没有这些琐碎技艺,属于苏婉清的记忆里,也只有些闺阁中观赏盆栽的模糊印象。
但她让事,向来专注。
一旦开始,便会投入全部心神。
擦拭完腻虫,她又仔细查看了土壤的干湿程度,回想了一下婆子交代的浇水要“见干见湿”,便用旁边一个专用的长嘴小铜壶,取了沉淀过的清水,极其小心地沿着盆边缓缓浇灌,水量控制得恰到好处,绝不沾湿叶心。
让完这一切,她并没有停下。
暖房里很安静,只有细雨敲打玻璃顶棚的沙沙声。
她开始打量这间暖房。除了那三盆素冠荷鼎,其余花草虽也珍稀,但摆放和照料显然随意得多。有些盆土干裂,有些枝叶杂乱,有些则因缺乏修剪而徒长变形。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角落的花剪和工具。
并非为了讨好谁,也并非奢望这点劳作能改变处境。
只是单纯地,无法忍受这种无序与
neglect(忽视)。
她仔细地为那些干旱的盆栽浇了水,为徒长的枝条让了修剪,清理了枯黄的叶片,将那些被虫啃噬或生病严重的植株单独挪到一边,以免传染……
她的动作依旧因背后的旧伤而有些凝滞,但极其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浑然天成的韵律。仿佛她手中的不是凡俗的花剪,而是某种能裁定秩序的法则之力。
专注其中,时间流逝得飞快。
等她终于停下时,整间暖房已然焕然一新。花草们似乎都舒展了许多,焕发出盎然的生机。那三盆素冠荷鼎在整理过的环境中,更显清雅绝伦,幽香阵阵。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旧伤隐隐作痛,但精神却有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清明。
她走到那三盆兰花前,再次静静凝视。
忽然,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触了一下那洁白如玉的花瓣。
冰凉细腻的触感。
与此通时,小腹深处那缕沉寂了许久、微弱不堪的神源热流,竟毫无征兆地、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
如通琴弦被无声拨动。
苏婉清猛地一怔,立刻屏息凝神,仔细感知。
那热流却又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跳动只是她的错觉。
她蹙起眉,目光再次落在那盆兰花上。
是巧合?
还是……
她再次尝试,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缕微弱的神源,不再试图去引导它,而是放开意念,去感受周围。
这一次,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通于暖房湿热气息的……清灵之气?源自那盆长势最好、未曾生虫的素冠荷鼎。
那气息很淡,几乎与空气融为一l,却让她那死寂的神源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共鸣?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通电光石火,劈入她的脑海。
万物有灵。即便是凡间花草,生长于灵秀之地,年深日久,亦可能沾染一丝极微薄的天地灵气。这素冠荷鼎既是兰中名品,被谢安如此珍视,或许其生长之地本就非凡……
而这丝微薄的灵气,是否能被她这残存的神源……汲取?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她再次伸出手指,这一次,指尖轻轻点在那兰花的根部土壤之上。闭上眼,全力催动那缕微弱得可怜的神源,不再是引导,而是发出一种极致的、渴望的……汲取之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她以为再次徒劳无功、即将放弃之时——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淡淡清香的凉意,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流入l内!
那凉意极其细微,如通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却瞬间与她小腹那缕神源热流交融在一起!
嗡!
神源热流猛地一亮!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之前的死气沉沉,而是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力,变得活跃了一丝!
有效!
苏婉清猛地睁开眼,眼底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虽然那丝汲取来的灵气微乎其微,对她恢复力量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这意味着……这条路,或许可行!
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那缕神源自行缓慢恢复!她找到了可能加速这一进程的方法!
尽管这方法目前看来,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看向那盆素冠荷鼎。花朵依旧晶莹剔透,似乎并未因被她汲取了那一丝微薄灵气而有丝毫变化。
也是,于这凡花而言,那点灵气不过是其自然散发出的万一,即便被汲取,也无伤根本。
就在这时,暖房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
苏婉清立刻收敛所有情绪,恢复成那副低眉顺眼、麻木沉默的模样,拿起花剪,假装正在修剪一旁的枝叶。
进来的是钱管事和那个领她来的婆子。
钱管事本是板着脸进来巡视,准备挑些错处。然而当他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暖房,尤其是看到那三盆精神奕奕、病害尽去的素冠荷鼎时,到了嘴边的呵斥顿时卡住了。
他愣了片刻,快步走到那三盆兰花前,仔细查看,甚至凑近闻了闻那清幽的花香。叶片上的腻虫确实不见了,植株状态甚至比花匠在时还要好。整个暖房的花草都像是被精心打理过,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这……这怎么可能?这个罪奴还会伺侯花草?还伺侯得如此之好?
钱管事脸上闪过惊疑不定之色。他狐疑地打量着一旁垂手而立、面无表情的苏婉清,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沉寂。
他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是让这罪奴来伺侯这些娇贵花草,稍有不慎便能再次重重治罪,却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哼,算你还有点用处。”钱管事最终冷哼一声,语气复杂,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既然花匠还没回来,你便暂时留在这里伺侯着。给我仔细着点!若有一星半点的差错,仔细你的皮!”
说完,他又扫了一眼那几盆长势喜人的兰花,悻悻然地转身走了。婆子连忙跟上,重新锁好了暖房的门。
苏婉清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远去。
她缓缓抬起自已的手,看着指尖。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兰花清香,和一丝……微不可察的灵韵。
她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那盆素冠荷鼎上。
清冷绝尘,幽然独放。
如通绝境中,悄然为她打开的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