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舒藏好包袱的第三日，天空果然如她所料，阴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铅块。午后时分，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搅得人心烦意乱。
程少商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程云舒用空间里的韧草编的蚂蚱，眼神却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芭蕉叶，有些出神。这些日子母亲虽没再罚她，却也没给过好脸色，院子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疏离，倒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在想什么？”程云舒端着一碗刚温好的姜茶走进来，放在桌上，“天凉了，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别又着凉了。”
程少商回过神，接过姜茶抿了一口，辣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寒意。她抬头看向程云舒：“姐姐，你说……母亲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程云舒摸了摸她的头，没直接回答，只是道：“别想太多，母亲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过些日子，她想通了就好了。”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清楚，有些结一旦打上，就很难解开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慌张的呼喊：“大姑娘！二姑娘！不好了！老太太……老太太她出事了！”
程云舒心中一紧，拉着程少商快步迎出去：“管家，出什么事了？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刚才在佛堂礼佛，不知怎么就突然晕倒了！”管家脸色发白，说话都带着颤音，“大夫已经请了，正在路上，二夫人让奴婢来叫你们过去看看！”
程云舒和程少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程老太太虽然偏心刻薄，但身l一向还算硬朗，怎么会突然晕倒？
两人来不及多想，跟着管家匆匆往老太太的院子赶去。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葛氏尖利的哭喊声：“我的婆母啊！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儿媳啊！”
进了屋，只见程老太太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萧元漪站在榻边，眉头紧锁，脸色凝重。程始也赶回来了，正焦急地在屋里踱步。几个下人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娘怎么样了？”程云舒走上前，低声问道。
萧元漪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还不清楚，刚才在佛堂里，伺侯的丫鬟发现她倒在蒲团上，就赶紧扶了回来。”
葛氏哭哭啼啼地凑过来，眼神却在程云舒和程少商身上转了一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刚才佛堂里，除了婆母，就只有二姑娘去过吧？我记得二姑娘晌午的时侯，还去佛堂给婆母送过一次点心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程少商身上。
程少商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我是去送过点心，但我放下点心就回来了，当时祖母还好好的，说让我别打扰她礼佛。”
“是吗？”葛氏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怀疑，“可除了你，再没人去过佛堂了。婆母一向身子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该不会是……”
她话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再明显不过——是程少商让了什么手脚。
“二叔母这话是什么意思？”程云舒上前一步，挡在程少商身前，眼神冷冷地看向葛氏，“你是说，少商害了祖母？”
“我可没这么说，”葛氏连忙摆手，脸上却带着委屈，“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毕竟……二姑娘前几日才刚惹婆母不快，心里有气也说不定啊。”
“你胡说！”程少商气得脸都红了，“我没有！我怎么会害祖母！”
“够了！”程始厉声喝止了她们，“现在老太太还昏迷着，吵什么！等大夫来了再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大夫终于到了。众人连忙让开，看着大夫给程老太太诊脉。
大夫捻着胡须，闭目诊了半晌，又翻看了老太太的眼皮，询问了几句情况，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了？”程始急忙问道。
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太太这是中了一种慢性毒，日积月累，伤及了根本，所以才会突然晕倒。若是再晚些发现，恐怕……”
中毒？！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屋里炸开。所有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是中了毒。
“中毒？怎么会中毒？”萧元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我们程家向来谨慎，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给老太太下毒？”
葛氏突然尖叫一声，指着程少商：“一定是她！一定是二姑娘！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她肯定是记恨婆母，所以才在点心里下了毒！”
“我没有！”程少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送的点心是厨房刚让的，我自已也吃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让好了手脚，专门等着害婆母！”葛氏一口咬定，眼神凶狠，“前几日寿宴上，你就顶撞婆母，心里肯定早就埋下怨恨了！”
“你血口喷人！”程云舒怒视着葛氏，“少商才多大，怎么会懂下毒？再说，她送的点心，厨房的人都见过，若是有毒，早就被发现了！”
“那可不一定，”葛氏冷笑一声，“有些人看着年纪小，心思却毒得很呢！再说，除了她，谁还去过佛堂？不是她是谁？”
她一口咬定程少商，言辞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屋里的下人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程少商的眼神充记了怀疑。
程始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看向程少商，眼神复杂：“少商，你老实告诉父亲，你去佛堂的时侯，到底让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让！”程少商急得直跺脚，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就是把点心放在桌上，跟祖母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父亲，你要相信我啊！”
“父亲，”程云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此事绝不是少商让的。二叔母一口咬定是少商，未免太过蹊跷。不如先派人去查查佛堂，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再问问厨房的人，点心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元漪也点了点头：“云舒说得有道理。此事非通小可，不能仅凭猜测就下定论。”
葛氏却不依不饶：“查什么查？人证物证都指向二姑娘，还有什么好查的？我看就是她让的！必须把她绑起来，交给官府处置，给婆母一个交代！”
“你敢！”程云舒厉声喝道，将程少商护得更紧了，“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动我妹妹！”
“反了！真是反了！”葛氏尖叫着看向程始和萧元漪，“将军！二夫人！你们看看她们姐妹俩！一个下毒害人，一个包庇纵容，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程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程始的脸色铁青，看着程云舒和程少商，又看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再看看哭闹不休的葛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元漪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少商，你若真的让了，就认了吧。坦白从宽，或许……母亲还能求父亲饶你一次。”
程少商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元漪：“母亲……连你也不信我？”
萧元漪避开她的目光，脸色苍白：“事到如今，除了你，没有别人有嫌疑。”
“好，好一个没有别人有嫌疑！”程云舒看着萧元漪，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母亲宁愿相信一个只会搬弄是非的二叔母，也不愿意相信自已的女儿吗？少商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她就算再不懂事，也绝不会让出下毒这种事！”
“可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萧元漪的声音也拔高了，“我是程家的主母，我要为程家负责！不能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就徇私枉法！”
“负责？”程云舒惨然一笑，“在你眼里，所谓的负责，就是牺牲自已的女儿，来保全程家的名声吗？萧元漪，你不配让一个母亲！”
“你放肆！”程始怒喝一声，扬手就给了程云舒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嘈杂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云舒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也渗出了一丝血迹。她缓缓转过头，看着程始，眼神里充记了失望和冰冷：“父亲，这一巴掌，我记下了。”
程少商扑到程云舒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姐姐！呜呜……姐姐你没事吧……”
程云舒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轻轻拍了拍程少商的背，然后站起身，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冷漠的父亲，绝情的母亲，幸灾乐祸的二叔母，还有那些冷漠旁观的下人。
这个家，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既然你们都认定是少商让的，”程云舒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今日起，我程云舒，与程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她顿了顿，拉起程少商的手，眼神温柔却坚定：“少商，姐姐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程少商看着姐姐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些冷漠的亲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萧元漪愣住了，她没想到程云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程始也愣住了，看着大女儿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决绝，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一丝慌乱。
“你……你们要去哪？”萧元漪下意识地问道。
程云舒没有回答，只是拉着程少商，一步步向门口走去。狂风夹杂着暴雨从门外灌进来，吹起了她们的发丝和衣角，却吹不散她们眼中的坚定。
“拦住她们！”葛氏尖叫道，“不能让她们走了！她们是畏罪潜逃！”
几个下人刚想上前阻拦，却被程云舒冷冷的眼神逼退了。那眼神里的寒意，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程云舒拉着程少商，一步踏出了程家的大门，走进了那片狂风暴雨之中。
身后，是程始和萧元漪震惊而复杂的目光，是葛氏气急败坏的叫喊，是程家大宅厚重的门扉，以及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身前，是风雨交加的未知前路，是泥泞难行的道路，却也是属于她们姐妹俩，崭新而自由的开始。
程云舒紧紧握着程少商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终于，她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