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阳光穿过茶肆的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光斑里有尘埃在跳，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张羽走进来时，檐角的铁马正在轻响。
茶肆内外
这是家临街的茶肆，门楣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
——“清风楼”。宋朝的茶馆都爱用这样的名字，清雅，又透着点江湖气。
门口摆着两张长凳，几个挑夫正捧着粗瓷大碗牛饮。他们喝的是散茶，用滚水泡了直接灌，茶梗在碗里浮浮沉沉。这是汴京城最寻常的景象，就像皇城根下的槐树，不起眼，却无处不在。
“郎君里边请！”
店小二穿着青布短襦，腰间系着汗巾，跑动时围裙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茶末的清香。他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个锡茶壶，壶嘴雕成龙头状
——
这是上等茶肆才有的物件，寻常百姓只用粗陶壶。
张羽选了个靠窗的座。窗外是条横街，几个梳双鬟的丫鬟正围着货郎买花胜，银铃般的笑声飘进来，混着茶肆里的说书声，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说书声里
说书先生是个干瘦的老头，留着山羊胡，手里的醒木拍在桌上，“啪”
地一声，记室的喧哗立刻静了。
“上回说到杨六郎辕门斩子……”
他呷了口茶，喉结滚动，“那穆桂英身披雁翎甲，手持梨花枪，胯下桃花马
——”
记座叫好声震得窗棂都在颤。穿圆领袍的书生们摇头晃脑，手里的折扇敲着桌面打拍子；戴幞头的小吏则捋着胡须，仿佛自已也成了戏里的将军。宋朝人爱听书，尤其爱听杨家将，就像爱喝龙井一样，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张羽的茶刚沏好。碧色的茶汤里浮着几片龙井，这是今年的新茶，要二十文一两，比寻常百姓一天的嚼用还贵。他没喝，只是用茶盖轻轻撇着浮沫。
邻桌三个秀才正争论新政。穿绿袍的那个嗓门最大：“蔡太师的方田均税法，简直是与民争利！”
另一个穿白袍的立刻反驳：“你懂什么？那是为了充实国库，防备辽国！”
他们说的蔡京，正是昨夜纸条上的名字。
张羽的指尖在桌沿轻叩。三短两长，还是那个暗号。
不速之客
日头爬到头顶时，茶肆里突然多了些生面孔。
两个穿皂衣的汉子坐在门口，腰间挂着
“厢巡”
的牌子
——
那是开封府下辖的厢坊兵，负责街面巡逻。他们点了最便宜的茶，却频频往张羽这边瞟，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朴刀上。
张羽端起茶碗，眼角的余光扫过整个茶肆。
西北角的柱子后，坐着个女子。
她穿件月白襦裙，腰间系着条绯红罗带，正是宋朝女子最时兴的打扮。头上没戴花，只用根玉簪绾着头发，簪头的梅花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她面前的茶没动过，茶杯里映出她的脸，很素净，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锐气。
最要紧的是她的手。
手指修长，指尖却有薄茧
——
那是常年握兵器磨出来的。宋朝的大家闺秀学针黹，江湖女子练刀剑，这是藏不住的。
老板的话
“郎君的茶凉了。”
老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穿着蜀锦让的圆领衫，这在茶肆老板里不多见。手里的铜壶嘴冒着热气，往张羽碗里续水时，声音压得极低：
“西厢记里有句话，‘隔墙花影动’。”
张羽的手顿了顿。
老板的拇指在茶碗沿上画了个圈，那是皇城司密探的暗号
——
意为
“被盯上了”。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茶垢，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生意人，可说出的话却像冰锥：
“穿月白裙的，腰间有玉牌。”
玉牌。暗影阁杀手的信物。张羽猛地抬头，却见老板已转身，哼着小曲去招呼别的客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茶肆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厢巡兵正推着个小贩往外走，那小贩的货担翻了，撒了一地的糖人，有杨六郎，有穆桂英，被踩得稀烂。
女子起身时，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风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像极了昨夜那具尸l身上的味道。
张羽握紧了茶杯。
茶已经凉了。
就像这汴京城的天，看着晴朗，转眼就可能落下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