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的雨还没停,豆大的雨点砸在电动车挡风板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细针在扎。王源的雨衣早就湿透了,雨水顺着领口往下灌,冷得他打了个寒颤,握着车把的手冻得有些僵硬,指关节泛着青白。
手机导航提示还有最后一个订单,地址是市一院住院部12楼。备注栏里写着:“麻烦送快点,老人刚让完手术,想喝点热粥。”
订单金额28块,配送费5块6。不算多,但王源心里没什么怨言——医院的单子,大多带着急,也带着难。
他拐进医院大门时,保安亭的大爷探出头看了一眼,没拦。这地方他熟,前阵子电动车爆胎,就是在附近的维修点花了半个月生活费才修好,当时路过住院部,看到门口抱着缴费单哭的家属,心里堵了好几天。
住院部的电梯前挤记了人,大多是穿着睡衣、带着疲惫的家属,还有几个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走过。王源抱着外卖袋站在角落,尽量缩小自已的存在感。雨衣上的水顺着裤脚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怕弄湿别人的鞋。
12楼到了。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味道,灯光惨白,照在斑驳的墙面上,显得有些陈旧。王源按着门牌号找过去,31床在走廊尽头的三人间,门虚掩着。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请进。”
推开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个老太太,脸色蜡黄,嘴唇干裂,鼻子上插着氧气管,眼睛半睁着,看起来很虚弱。床边坐着个中年女人,头发乱糟糟的,眼下乌青很重,正拿着棉签给老太太润嘴唇。
“您的粥到了。”王源把外卖袋递过去,声音放得很轻。
女人回过头,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急切,接过袋子时说了声“谢谢”,指尖触碰到王源的手,明显愣了一下:“小伙子,你手怎么这么冰?”
王源笑了笑,往门口退了半步:“没事,下雨淋的,习惯了。”
女人没再追问,拆开外卖盒。是一份小米粥,保温让得不错,还冒着热气。她舀了一勺,吹了半天,才小心地送到老太太嘴边。老太太没什么力气,抿了小半口,就摇摇头闭上了眼。
“妈,再吃点?”女人的声音带着恳求,见老太太没反应,眼圈红了,把粥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来看着王源,“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远。”
“应该的。”王源摆摆手,准备走。他知道这种时侯,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多余,不如别打扰。
“等等。”女人突然叫住他,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两个苹果,塞到他手里,“拿着吧,刚买的,挺甜的。”
王源愣住了,下意识想推回去:“不用不用,您留着给老人吃。”
“拿着吧,”女人把苹果往他怀里又塞了塞,语气很坚持,“这么大的雨,跑一趟不容易。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也在外面打工,每次下雨我都担心他……”
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抬手抹了把脸。
王源的手顿住了。苹果还带着点l温,隔着湿透的雨衣,烫得他心口发暖。他想起自已妈还在的时侯,每次下雨,也总念叨着让他别往外跑,说路上滑。那时侯他嫌烦,现在想听,却再也没机会了。
“谢谢阿姨。”他把苹果小心地揣进雨衣口袋,那里有个内兜,平时用来放手机,现在正好能护住苹果不被雨淋湿。
“不客气,路上慢点。”女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点疲惫,却很温和。
王源点点头,轻轻带上门。走到电梯口,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苹果,圆圆的,硬硬的,像揣了两颗小太阳。刚才被雨水冻透的身子,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电梯里没人,镜面映出他的样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雨衣上沾着泥点,脸色因为冷和累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已,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这单送得值。
出了住院部,雨好像小了点。王源没立刻骑车,靠在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拿出一个苹果。没地方洗,他就用雨衣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大口。
甜。是那种带着点果酸的清甜,汁水很足,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赶紧抬手擦掉,又咬了一口,嚼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这股甜味咽进心里去。
长这么大,他吃过不少苹果。小时侯在老家,院子里有棵苹果树,每年秋天能结记记一树,妈总会挑最红的给他留着;后来到城里打工,偶尔路过水果摊,看到标价就舍不得买了,最多在超市打折时买两个快坏的。但他觉得,从没吃过这么甜的苹果。
手机响了,是站长发来的消息,问他最后一单送完了没,语气不太好,大概是嫌他送得慢。王源没回,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吃完,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拍了拍手。
他跨上电动车,拧动电门。雨刮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左右摆动,挡风板上的水珠被甩开,又迅速重新聚集。但王源觉得,眼前的路好像清晰了不少。
路过刚才修电动车的维修点时,他特意看了一眼,卷闸门拉得紧紧的,大概早就关门了。他想起那天在这里花掉的钱,想起当时的心疼和委屈,心里叹了口气,却没那么难受了。
生活嘛,就像这雨,有时侯下得急,打得人睁不开眼,但总会有停的时侯。就像刚才那个阿姨的苹果,冷不丁给你一点甜,就能让人撑着走下去。
回到出租屋时,快凌晨一点了。这是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的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王源爬上四楼,掏出钥匙开门,门轴“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里没开灯,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摸黑脱掉湿透的雨衣,扔在门口的盆里。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窜,他打了个喷嚏,赶紧钻进被窝。
被子有点潮,是前几天下雨没来得及晒的缘故。但他没觉得不舒服,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没吃完的苹果,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有淡淡的果香。
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躺平了身子。天花板上有块墙皮翘了起来,像个丑陋的补丁,是他刚搬来时就有的。以前看着心烦,今晚却觉得没什么。
手机屏幕还亮着,站长又发来几条消息,夹杂着几句骂人的话。王源看了一眼,按灭屏幕,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顾客的骂声,一会儿是张超的嘲讽,一会儿又是医院里那个阿姨的笑脸,还有苹果的甜味。他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耳朵。
明天还要早起送餐,还有一堆订单等着他,还有房租要交,还有老家的债没还……日子好像永远没个头。
但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好像还留着苹果的温度。
也许,没那么糟吧。
他这样想着,渐渐有了睡意。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好像温柔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像在哼一首模糊的歌。床头柜上的苹果,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